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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少女與海
■曹翡珊
父親載著我和大包小包的行李開車上濱海公路,車行蜿蜒,左邊是藍得發亮的大海,右邊是東北角巨大高聳的岩岸,看著導航,我們從金沙灣抄近路上去,路卻越來越窄,最後被人用粉筆寫著「此路不通」。
那是我成為偏遠中途學校教師的第一天。
天氣好的時候,從學校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遠方閃閃發亮的海,這裡的學生因有案底在身無法外出,最開心盼望的,便是由老師帶著,一起散步去金沙灣看海。
我們躺在沙上,任冰涼的水流從身上滑過,有個女孩告訴我,這裡和她小時候住的地方很像,空氣裡都是海水鹹鹹的味道,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也會這樣躺著,聽聽浪潮拍打的聲音,久了,便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東北角的風很大,把我們的臉刮得刺刺的,浪花不斷湧來打濕了我們的衣衫,看海放風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該走了,但我知道女孩捨不得回去。
我撿起一枚小小的貝殼送給女孩,像是一種與海之間的聯繫,即便在灰暗的日子裡,看著它,還是可以想像艷陽下平滑如瓷的寧靜海洋,如碎鑽般閃著耀眼的光,想像五歲的自己在光裡躺著,那時候,還只是一個單純的,喜歡發呆和看海的女孩。
我們沿著岸邊小徑慢慢往回走,海浪自遠處奔騰而來化成泡沫,我想起人魚公主的故事,為了愛情用軀體交換與犧牲,不正像是女孩的青春期?義無反顧需要多大的勇氣?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可以重新開始?
終究,人魚公主失去了聲音,而女孩失去了自由。
夜裡,一通緊急電話驚醒了熟睡中的我,聽說女孩偷偷拿了暗藏的小刀劃破血管,救護車奔馳而來,慌亂中我看見女孩蒼白哭泣的臉龐,我開始後悔,是不是不該帶女孩去金沙灣看海。
就像那個神祕的詛咒,女孩說,某部分的自己也好像消失了。
那時的我還年輕,年輕到以為童話都很美好,卻忽略了人魚公主其實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教書幾年後,我也才慢慢理解,雖然沒有高超的能力可以破解生命中的任何不幸或詛咒,但至少,有這麼一段時間裡,我可以靜靜地在這裡,在所有美好的事物化成泡沫以前,陪女孩留下些什麼,就像那天,被我自沙中輕輕拾起的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