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寶福
我的母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我,住在台灣,是一個國中老師;另一個是我哥哥,在美國做生意,每當有人問我母親,有幾個小孩?在做什麼?母親總是做如是的回答。旁人聽到母親有兩個小孩,一個在賺美金,另一個在當老師,總是欣羨的說:「你真好命。」其實母親只說了一半的實話,我的確在當老師,而哥哥其實不是去美國,而是去了一個比美國還要遠的地方,永遠沒辦法再回家的地方。
偶爾母親會叫我陪她一起去找哥哥,我記得是A區B棟7樓,開車駛入住宅區,中庭有一尊拄著拐杖的偌大石像,修的齊整的綠色草皮上錯落著幾顆巨石,我和父親及母親提著哥哥愛吃的油雞、春捲、清燙白蝦以及金門陳高,按圖索驥,到了哥哥的住家門口,依照慣例,叩叩叩敲了三下大門,一如我們所預期的,根本不會有人來應門,畢竟哥哥去了一個比美國還遠的地方,於是我拿了預備的鑰匙,開了大門。
XXX歿於民國85年10月15日,幾個塗著金漆的陰刻標楷體,清晰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哥哥的照片數十年來如一日,還是永遠停在23歲那一年,一頭烏黑有型的三七分頭,而我一頭青絲已沾滿了白雪,母親更是在他離去的那年,一夜白頭。
民國85年,母親是這樣在過日子的,一天工作18個小時,兼三個工作,只有國小畢業的母親,在民國80年代,可以月入10萬元,我知道母親在想什麼?一個月將近4萬元的房貸加上喪子的雙重打擊,為了另一個還在念大學的我,她努力的兼差賺錢,凌晨四點起來準備賣早餐,接著做他的老本行,幫人家裁縫衣服,晚上再到水果行幫忙賣水果,回到家洗個澡上床睡覺,然後放聲大哭,日復一日,還在念大學的我就這樣看著母親十倍速的老去。
後來家中經濟逐漸好轉,再加上宗教的力量,母親逐漸走了出來,原本放在客廳的哥哥的黑白遺照被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多年前在外婆家過年的一家四口彩色合照,照片裡的哥哥回頭一笑,嘴巴還叼著尚未入口的年菜,如果時光能定格在那一年該有多好,但存在的不一定記得,消失的不代表遺忘,哥哥消失了,但我們從未遺忘那些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時光。
「時候到了,我就會去美國找你哥哥」,每當母親對我講這句話,臉上總是漾著笑容,很開心的那種笑,我知道母親真的很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