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炸杏鮑菇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有一次英文班同學為我介紹一位快三十歲的年輕人,因為她以為我相當年輕。那時候我的生活不如意,一再力抗自己的下墜,常常夜間散步,讓回憶在腦海來回奔忙,企圖以清風明月洗滌。

他們善解我,知道我那陣子茹素,只要是肉類絕對擯棄,於是選擇一家日式裝潢,前有石竹花卉的盆景,木製小巧摩天輪的水車撩起池中水,滾滾輪轉。我的準時總是壓線抵達,不晚一分也不早一秒。推門進去看見他倆已就座,深感抱歉地打了招呼。

那日我棕色長傘裙,尾端些微波浪狀,前短後長但並不顯明,我愛它走路時候能掀起微微波浪,那會帶來粉櫻花瓣邊緣,想像中的浪漫情調。

我點了什麼已遺忘,反正最清淡的、不食炸物都入我名單。而坐在對面的他則點了炸杏包菇定食,同學則在斜前方。

他的面容如玉光滑,帶副眼鏡,做幫助人復健的工作,習與病患聊天,於是明白年輕低矮的葉棕,遇見風雨潮汐、大地面貌變遷的同時,也有被迫倒塌遷徙的時刻。但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看淡世事無常的定理,而有灑脫的清晰,至於我則始終與這樣的結力抗到底,知行合一畢竟難。

在同學的提醒下,他夾了一塊炸過的杏鮑菇給我。我先是推卻,但後來我讓它降落在我的碗裡,想起善體他人的心意也是美德。夾起,靜靜看了它,咬了一小口,鮮美的汁液彷彿日光臨幸,油亮得惹人捨不得完食。

也許太久沒有品嘗這份菇味,也許時常吞下孤味。

然而那一刻我揮別長久以來偶爾寂寞的感覺,那被架空漂浮的寂寞感覺,反而有股深沉的感動在心底蕩漾。

原來,我值得這樣被對待。被夾一塊炸過的杏鮑菇放在我的碗裡,對我說:非常好吃,你嚐嚐的這種對待。

後來我們聊到近晚餐,走出餐廳,他問我要不要一起打桌球,我說可以啊,再約。

但之後就無下文了,因為他知道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後就夾尾逃離。而我經過三四天調整步伐,又繼續在夜間散步,讓清風明月往復穿過我的心室,帶離一些什麼,也帶進一些什麼,只是那時我不甚確定究竟是什麼來來去去,但事隔許久的今日,我寫下這篇,也許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