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耀星 插圖/國泰
去年的七月上旬,在新冠病毒的疫情中,我冒著染疫的風險,從台灣搭機長途飛行到達舊金山,然後又轉了兩趟機,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返抵家門後,美國的疫情益發嚴峻,平日我除了到超市買菜和日用品以及每天去健走運動之外,都不敢出門,成了典型的宅男。
時光匆匆流逝,不覺中已過了三個月,看到鏡中自己有如雜草的頭髮,知道早就該去理髮了,但是,又很害怕去理髮廳。誰曉得來理髮的客人中,是否有無症狀的感染者?誰曉得理髮師的手摸過多少人的頭?那些梳子和剪髮工具又整理過哪些人的頭髮?
就在我為自己是否應該冒險去理髮而猶豫不決的時候,住在同一個城市的Tony打電話來閒聊。在談話中,我不覺說出自己想理髮又不敢前往的苦惱。他說:「你認識的Bruce跟你住在同一區,他是到一個韓國人開的理髮店去理髮的。他先打電話預約,然後屆時全套裝備,披上墨西哥式的斗篷(Poncho),戴上護目鏡,如臨大敵一般的走進理髮店,那韓國人也是全副武裝,小心翼翼,喀嚓喀嚓的快速剪髮,只要五分鐘就搞定!」
我不知道Tony所指的那家理髮店在哪裡。在煎熬中度過兩天,雜草叢生的項上頭顱,快要令我抓狂,於是決定要到離住處數公里外,過去我常去的理髮廳剪頭髮。那家理髮店生意很好,通常需打電話預約,不然就會等很久。這個早晨我走入店裡,看到裡面只有兩位女理髮師,其中一位正為客人剪髮,另一位問清我的來意,並將我的電話號碼輸入系統後,請我到門外的走廊等候。她說,等那位男士理完髮,會請我進來剪頭髮。這時我才注意到,在理髮廳的櫃檯前,原本有一排讓客人坐著等候的椅子,如今一張也看不見了。
我開門走出理髮廳,看到左右兩邊廊柱旁各擺了一張椅子,供客人坐著等候。兩張椅子的距離起碼有三、四公尺,可以維持社交距離。外面的氣溫,約在攝氏十一度。還好這一天陽光明媚,站在外面,也不覺得太難受。
我在走廊上踱方步,瀏覽貼在玻璃窗上的許多招貼和擺在地上的看板。看板上印著大字說:所有類型的理髮,一律只要十二美元,小孩和老年人只要十美元。顯然想要用優惠價格來招攬客人。這次疫情對理髮廳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衝擊,原本有六、七位理髮師的店裡,如今只剩下兩位;原本總是門庭若市,如今卻門可羅雀。看了玻璃窗上的那些招貼和公告,我才了解被請到外面等候的原因。公告上說,為了防疫,理髮廳內每次只允許一位客人剪頭髮,其他的客人必須在理髮廳外等候﹔裡面的客人理好髮走出來後,另一位理髮師會到門外請下一位客人。每個客人和理髮師必須戴口罩,也明文公告在那兒。
裡面的客人理好髮後,我被請進裡面坐定。中年的女理髮師問我想怎麼剪?我說,儘量剪短,在這疫情嚴峻的時刻,我可不想太常剪頭髮。
女士開始替我理髮。我想到待會要修剪我的鬢角時,戴著口罩可能不好剪,準備把口罩取下來。這一舉動讓她緊張起來。她急著說:「不用取下口罩!不要取下口罩!」
而後,一時的騷動趨於沉默。她專心的為我理髮,我隨意問道:「現在許多人開始登記打疫苗,妳是否也準備要去打呢?」她說她不能打疫苗。
我有點驚訝的問:「為什麼不能呢?」
她說,她的oncologist告訴她說不能打疫苗。「不過,我的核酸檢測是陰性的。」她接著說。這時,她輕聲咳了一下。這一咳,讓我神經突然緊繃起來。嚴峻的疫情,令人感到風聲鶴唳,時時都緊張兮兮。
她應該是罹患癌症,才會去看癌症腫瘤科醫生。我繼而想到,在此情況下,她還得冒著染疫的風險,出來工作賺錢。人生,真的是不容易啊。
她是個很有經驗的理髮師,很少有人像她理的讓我感到那麼滿意。剪好髮,我向她道謝,並且給了她很不錯的小費。我走出理髮廳,心中想著,希望她的癌症能夠治癒,起碼不會再惡化;也希望新冠肺炎的疫情能夠快點好轉,讓世人的生活早點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