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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圓山飯店
文/陳甘華 插圖/國泰
有一個地方像宮廷一樣。
圓山飯店在高雄澄清湖的市郊,五層樓紅色雄偉的建築,遠遠看就像一座護國神社,但它是一棟大飯店。庭樓有雕龍畫鳳的的玄關,外面有高聳的噴水池,它是城市的地標。
小時候,我們常常在外遠望,沒有機會進去,有一次在台北陽明山別墅照顧有錢人家孩子的五姐,主人家南下度假,五姐也一起入住圓山飯店,孩提的我,聽姐姐形容她住在圓山飯店,亭臺樓閣,中西式自助豪華餐點,感覺姐姐走路有風。
家裡沒錢,夢幻性格的媽媽,標會借錢變出錢,買菜作炸雞與點心,準備水果,放在籃子,帶我們幾個孩子,到圓山飯店外廣場,坐在噴水池旁邊,傍晚的涼風輕輕吹,草地的野餐是媽媽給我們的驕奢日子。
債主上門,媽媽去有錢人家作幫傭,我自己照顧自己,有時我會騎著腳踏車去看媽媽,在頂樓或角落的房間媽媽拿東西給我吃。日子苦,但媽媽很樂觀,跟主人學了青白菜蝦肉水餃的手藝。放假回家準備餡料,大家一起包水餃,吃得很開心。
送報紙的三姐,清晨送完報,有空的時候,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去圓山飯店外繞繞,那裡有個戶外庭園游泳池,池水湛藍,泳池邊有沙灘椅與遮陽的大彩傘,池邊的果汁飲料與烤肉美食吸引我的眼光。
貧窮是我們的身影,快樂是我們的期待,我們不停努力地往前,期待脫胎換骨的一天。
美麗的三姐要結婚,大家選擇在圓山飯店宴請幾位親戚好友,雖然只有一桌,媽媽把圓山飯店當我們家,充滿驕傲,大紅窗櫺旁外面湖光山色,我們好像辦了頤和園喜筵,今天我們就是這裡的主人,在大紅氣派的大廳梯樓照相,滿足我對富貴的想像。
那是參加舞會的一天,隔天我們回到了現實的追趕。
幾年後我大學畢業,訂婚的前幾天,跟媽媽詢問還欠人多少錢,有聘金,我們就把這些債務都還掉,一個個我們算來算去,債務雖然還掉了,但人生各種泥淖,仍不得怨懟。
結婚後我已在他方,生活漸像父母養兒育女,感受辛苦快樂難過欣喜。
漸漸理解媽媽是婚外情被外公帶回家的孩子,外婆忍耐她,同時也不給她念書的機會,哥哥弟弟妹妹都外出念書,她在家負責家務,一年又一年,沒有人考量過媽媽的青春歲月,一直到28歲,媽媽遇到爸爸,兩人相愛仍不得,幾經思量,母親夜裡跟著愛人,逃離那個滿桌佳餚她卻不能上桌吃飯的家。
媽媽對自由好日子的渴望大於一切,我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都會帶媽媽來。媽媽已年邁,還是一顆少女心,我們像忘年好友。
每年我回高雄,入住圓山,這已是我們家人度假的地方,早上的BUFFET,擔仔麵肉燥貢丸蒜泥芹菜末加湯頭,是我們味蕾記憶,偌大餐檯各式麵包、奶油與豐盛的料理,我與媽媽慢慢享受。
早晨和煦日光照進我們的餐桌,紅色窗櫺外面仍是綠樹湖水。
即使媽媽過世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