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讀《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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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琳

2020年九月底,我看到村上春樹的新書《棄貓》將出版,由內容簡介中得知,藉著一隻「棄貓」,作者談到他與父親的往事。我本就喜愛村上春樹的作品,如此的內容更引我好奇。於是寫email向譯者賴明珠道喜,恭喜她又有新譯作出版,我認為她最能掌握作者心意與文意,又有深厚的中日文造詣,以致總能譯出佳作,沒想到竟獲得她簽名贈書。

閱讀前我翻看書中多張有貓兒的插圖時,不禁想到自己對寵物有份歉疚,因兒時家貧數度放棄收養流浪貓狗的念頭。來美後;收養流浪貓和認養棄貓是我與女兒最熟悉的事之一。

在文中看到作者與父親送走無力飼養的貓兒時,我心不捨,但見到棄貓比他們父子還早返家後,心中充滿欣喜。

讀完全書後我再度感受作者敏銳的觀察力,在發現棄貓比他們父子早回家時,作者寫道:「父親由驚訝轉為佩服的表情,然後再轉為像是鬆一口氣的模樣。」他察覺到父親情緒的變化,因而聯想到父親的身世,由於家中子女眾多,作者的父親曾被送到寺院當見習小和尚,那段經歷可能在他心中留下很深的傷痕,那種被「棄養」的悲哀,作者雖沒有經驗,但他從他父親的身上嗅到了這種氛圍。

作者由這個論點來描述他對父親的記憶,使這本僅百頁書籍的份量就更形厚重。不知為何?看到這兒我竟想起日本古代的「棄老」風俗,也許我看懂了這種「棄」的源頭是「貧」吧!我原以為「棄」的本質中有「厭」,那麼「捨棄」的同時正是要「割捨」一段急於結束的「情」。但當「棄」中無「厭」,心中那份「不捨」是很令人傷感的,從這個角度來讀《棄貓》,我看到作者悲天憫人的情懷。

閱讀第一遍時,我未能完全領悟作者這份情懷與他敘述父親生平間的關聯。再次閱讀,我明白作者父親心中的陰影,均因曾被派遣到中國參加戰役。更因親身經歷殺害無抵抗能力的中國俘虜,而留下「心理創傷」,作者甚至認為他自己也繼承了這種創傷。我想作者父親會有此種創傷感,源自幼時曾入寺做過小和尚,戒殺生的認知自幼在他心中萌芽,成年後自然對曾犯過的殺戒耿耿於懷,進而影響作者的認知。

作者因為明瞭父親這種「心理創傷」,遂欲探究父親在中國戰場的隸屬部隊,但他一直擔心他父親被徵召入伍時,分發到第十六師團二十連隊與血腥的南京戰役有關,因此沒心情調查他父親的從軍紀錄,最後確認他父親是在南京戰役後一年才抵達中國,他因此鬆一口氣,並開始調查他父親的從軍紀錄。

作者在書中多次述說他父親熱愛作「俳句」,顯然在凸顯藉著文字的宣染力;可平復那顆受創於戰爭陰影傷害的心靈。我甚至覺得;作者在文學創作上的卓越成就,也萌芽於他明瞭心靈平靜與現實環境的關聯後。人生在世,若能將現實環境的無奈感,抒發於某種傾心的創作情懷中,定能平復受創的心靈,如此將負面情緒轉化為正能量,必能激發內心創作潛能。

在短短百頁的書中,作者藉著追述父親的從軍史,明確表達他的反戰情緒,並以父親每日晨間的誦經習慣,來說明他父親參與戰爭的無奈。閱讀到此我深深有感,我的父親參加過八年抗日戰爭,雖受過傷,仍幸運存活,如我父親這般所有經過這場戰爭的中國人,他們的經歷不容被竄改,村上春樹正視這段史實的態度令我敬佩。

從一隻棄貓寫到作者對父親的追憶,看似充滿矛盾的父子關係,卻有著深不可測的親情。儘管作者追憶父親對他學業成績失望,儘管父親不滿意他成為職業作家,但作者已於字裡行間表達他的個性與價值觀都來自父親。作者在敘述人物生平具體事實的同時,也間接分析探究了事實的深層面,引發讀者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