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從小到大,不管家裡發生什麼事情,外公外婆總是讓我們感到安心,天塌下來有他們會頂著。
小學的時候,房子外頭傳來喧鬧聲,好像很多人七嘴八舌一起講話,外公去打探一下發生什麼事,回來冷靜地說了句:「捉賊。」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出門,鎖門時轉頭嚴厲交代我們好好待在家裡,便頭也不回地加入追小偷的行列。
小偷有沒有抓著我記不得,只知道天黑很久了,晚上十點多還不睡會被雷公打死,但那麼晚了壞人竟然就在外面,社會實在太恐怖了。但外公會去揍他們,我們不用怕。
偶爾我們問起,媽媽也會說說她小時候的故事。有些挺有趣的。
比如外公將一瓶白蘭地交給一個小兵保管,萬一兵荒馬亂時有人受傷可以派上用場。當然現在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沒有酒精卻有白蘭地?後來外婆趕路摔破膝蓋,急忙想消毒搽點藥,卻發現小兵原來嗜酒,早已不聲不響一點一點地偷偷把白蘭地喝掉,難怪經常臉紅紅。
我想外公是有個什麼軍階的,但媽媽搞不太清楚,大人不提,她也沒想過要問。
除了外婆跟媽媽,當時還有批阿兵哥跟外公一起來台灣。
媽媽搭船的時候可能才四五歲,記不得太多。但她總是提到外婆暈船得厲害,在船艙裡吐得動彈不得,因此外公都帶著她到船上餐廳吃晚飯。雖然有點難以想像逃難的船上還能有什麼餐廳,可是媽媽堅持說有。走去餐廳的途中,看到甲板上有許多許多看起來很餓的小朋友,她不記得他們是不是衣衫襤褸,是不是髒髒臭臭,只是天真地想,小朋友怎麼不一起去餐廳吃飯呢?
妹妹聽到這段,大喊:「妳是公主啊!」
而我有點無奈的表示:「總算知道車子隨便飄一下就想吐的體質到底是遺傳誰。」
媽媽記得外公每天早晨,派阿兵哥拿槍押著糧草到廚房煮一天的伙食,除去軍隊的份,剩餘一些就分給甲板上那些辛苦的人。夜晚睡覺有時可以聽到噗通噗通的落水聲,她或許覺得奇怪,卻還不知道那是絕望的聲音。現在明暸,那是日子過不下去的聲音。
她提起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很平靜,像在說一個書上看來的故事。
小外甥們回來過週末,媽媽經常做「老少平安」。
我則想念多年前,還能在菜市場買到鯪魚時,外婆做的正宗版本。起鯪魚肉,剁成茸下點糖、鹽、胡椒粉同一方向攪拌均勻,加入滑豆腐和蛋再次攪勻鋪平蒸五到七分鐘,最後淋上香菜麻油。那股鯪魚肉混合香菜的清香氣味令人難忘,口感滑嫩,沒牙齒也可以吃。
我跟外甥女安安說:「連我都不知道多久沒吃到鯪魚肉,所以妳的外婆現在改用碎豬肉。」
舀起一大匙,放進安安的碗裡。
「這道菜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老少平安。」
安安國文造詣馬馬虎虎,點了點頭,埋頭猛吃,算是聽懂吧。
我想像著小小的媽媽,也吃著「老少平安」的時候,說不定還在逃難的船上,也有可能剛到不知未來在哪的台灣,但不管外頭風大雨大,外公外婆總讓她相信老少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