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清雅的人生滋味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南瓜炊煮之前要不要削皮?

這一句提問是如此具有哲思和詩意,我在流理檯邊這麼想著。

如果要煮一碗起司南瓜湯,為求綿密滑潤口感,還是削皮的好;換若是以養生為前提,當然要保留南瓜皮上多重營養素而不必削皮,譬如南瓜盅。對於坎坷的人生,是不是也有一把刀可以削去許多波折和坑疤呢?別告訴我歲月便是鋒利的削刀,它再如何鋒利,還是無法去除已內化成生命元素之一那些蹇困。

要過渡到髮蒼蒼的這時候,才發現入口稍嫌硬蹶的南瓜皮層是個寶。這時候才知那些困頓蹇促都是人生的養分。

每當掀開畫簿的時候,便會思索今天筆下的對象是什麼,已然養成一日不畫便覺得惘然若失的癖性,自然在主題性繪畫之餘會找些日常什物入畫,用來填充這種心神縫隙的便是食材,畢竟,食物支撐基本的生命現象,生命得以延續才能庸人自擾的生出探索生命意義啦、生命本質啦或是時間的定義啦這些燒腦的思緒。

今天堆放在餐檯上等待分類冰藏的菜蔬瓜果一個勁的綠,等同宣告進入比熱更熱的仲夏,尤其個頭小小的南瓜,撒了片狀糖粉似的外皮,那個綠不是墨綠兩字足以形容,我在松花綠裡加入一點藏青和黛綠,一點一點的畫一滴一滴的染,如此水撞色色撞水的以為完成了,才發覺鬱藍深綠也掩不住陽光的顏色。人生一路顛躓行來,並非全都是眼淚,明亮的橘色就掩藏其中,眼淚不擦乾如何看到彩虹的光呢?

和南瓜的綠押韻的是幾條苦瓜,就像新婦問及苦瓜削不削皮的老笑話一樣,苦瓜一樣是許多繪者入畫的老題材,那張題為「回甘」的水墨畫甚至用來作為畫展邀請卡的主視覺,那是一九八四年的事,如今,回甘了嗎?家人揶揄說,你畫畫寫寫一輩子,有幾人識得你?一園子根莖類、葉菜類、攀藤類等種種,你識得的不過那幾樣,那幾樣長得肥根碩葉廣為人知卻極其凡俗的蔬菜名字。佈有菜蟲啃噬痕跡的,肯定無毒,我們這身。

苦瓜身上突起的瘤狀物是最迷亂初學者視覺認知的,就像花瓣的排列,一層一層往花心看,就像愛情的漩渦。苦瓜條狀的瘤像是泥濘的牛車鄉徑,車轍深深軋入積水的泥地,壓出一條條隨機的泥巴形狀,像是現實的綑索勒在卑微肉身上的勒痕。運用畫筆時而中鋒時而提起重量用筆端書法似地勾勒,一紋續接一紋,一溝連貫一溝,其間變換著色彩濃淡,畫成,宛如一篇清麗的明清小品文。

題目該如何下呢?〈苦瓜料理/紅辣椒〉?或〈甜與苦與辣〉?其實何勞費心,所有的言詮都落在滋味的意會裡。

燉好的南瓜濃湯香甜不膩,在歡愉的日子 裡總要細細品嘗南瓜皮硬噘的提醒,提醒含蓄的韜光養晦,苦日子裡或許懷著回甘的希望,會讓人生滋味更顯清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