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
我的爸爸很會種菜、種水果,兒時老家住谷關,他圈了一塊地當起農夫,當然不是因為自己種的菜沒灑農藥是有機的較營養,而是當時的軍人薪俸太少、黃口小兒太會吃,不得不替餐桌、便當增添幾許菜色。
他種的橘子小小酸酸的,吃來嘴裡還帶點微苦,細心的撕去白膜、挑去種子,加入紅砂糖,在爐火上熬出酸甜可口的橘子果醬,夾入媽媽做的白胖大饅頭,是童年父母養育的滋味,比現在買的草莓果醬還好吃,其實我吃的是滿嘴回憶。
菜園裡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將葉子摘下清洗乾淨,裹麵糊下鍋油炸,炸出朵朵金黃酥脆的炸野菜,沾爸爸自製的辣椒醬,是夏日午后的小零嘴,應該算是陽春版的天婦羅,這一方天地隨著四季節氣產出豐收驚喜。
為了就學,我們搬到城市,小小的院子沿著牆邊做了寬約三十公分的花台,別人家都是種玫瑰朱槿九重葛,他回老家挖了幾棵竹子移植,我想老爸是以為他日有竹筍可挖吧!
種竹圍牆下,始終不見筍,倒是長成一片頗有氣質的小竹林,滿眼綠意,煞是寫意,姐妹們也似竹節般年年抽高。
有天,他在院子放了一張媽媽拜拜用的桌子,擺上我們早已不用的硯臺開始磨墨,文具店買來的宣紙攤平,紙鎮一壓,有模有樣的畫起竹子,戴著老花眼鏡聚精會神畫竹的老爸,背影看來好像國畫大師呦!
看完的報紙拿來習書法,我要幫他添購用具,他說不用,硯條尚有五條寫不完,報紙練完可以賣給回收的,他的興趣建立在不用可惜的愛物惜物心理之下。寫呀寫、畫啊畫的,竟也寫起春聯,過年用的春聯、門神、窗花可熱鬧了,大有老文青風,寫到整條巷子過年都不用買春聯,全貼他寫的。
傍晚散步時撿回一只陶製大水缸,跟隔壁金爺爺分了一株荷花,向對門的朱奶奶討了幾隻孔雀魚一把水草,他在院子一隅養起荷塘,除了綠意竟也添了抹粉紅,蜻蜓、蝴蝶、小青蛙住進院子裡了。
他的桌上多了孫女讀室內設計淘汰的顏料,繼畫竹、書法之後,進入畫荷的風景,老人一認真年輕人都要甘拜下風,白紙糊的扇子一朵荷花挺立於荷葉之間,蝴蝶懸於花朵之上,蜻蜓立於水面,池中悠遊的幾隻小魚,葉子上的露珠似在滾動,這把扇子帶到公司造成轟動,大家排隊來求。
歲月靜好的日子在無情肝癌肆虐下停筆了,頻繁進出醫院,他虛弱得連湯匙也握不住,不得不轉進安寧病房,在一個炙熱的八月天,父親節過後兩天我永遠失去了他。
水缸早已乾涸,似我枯槁殘破的心,下意識的往裡面注滿了水,在期待什麼呢?時間給了我答案。小小的一片嫩綠探頭於水面,它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