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品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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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來自不同的地域、又或許是來自不同的出生時地,卻一起共享相同的年代與情狀,原本你我互不相識甚或相互鄙夷。這天地之間看似無限杳遠,其實環抱我們於其中,只待時機聚足交會互放的光亮,不必明說卻靈犀相知,即便只有剎那,也足以一輩子。
甚喜「一輩子」這詞語的豪氣篤定。「一輩子」對於不同人來說,或長或短,然比起這天地自創生時期算起,又何其須臾。於這相對須臾的時空裡,有哪些人事成為你一輩子的記憶與執著?在芸芸眾生裡是你萬中擇一,只願和他扶持相守至終猶不忍闔上的雙眼。
是前世因緣,抑或自由意志下的抉擇?奧塔維歐‧帕茲認為兩者皆是。他說:「愛是把命運與自由綑綁在一起的死結。」關於前世與來生的概念,這是何等浪漫的懸念!我寧願相信,唯有如此生命才是永恆綿延、不斷相續,甚或曾經錯失與遺憾、珍情摯愛都有機會可以重來。
很多人孩提時都有過類似的習慣,只要是非常心愛之物便將之裹藏收好。可能是上課時和好友互傳的小紙條,逢年過節同學相互收送、寫滿樸拙字跡的祝賀卡片,爸爸或媽媽在孩子生日時加班留下「請原諒我今天無法陪伴你過生日,你打開冰箱會看到我已為你準備的豬腳麵線和蛋糕,祝你生日快樂」的小字條。
再即長,留下這輩子你真正第一次的初戀,與他第一次共進晚餐怕他笑你癡傻,暗自從餐桌上拾落印有店家地址電話的筷紙套放進手提包,只為完整記好當下所有人事時地,並與之共享的那個時辰。這珍藏人生的祕匣即便隨著歲月之流不斷向前,遺落於滄海猶自綻放萬丈璀璨的夜之明珠。
就算是「我執甚重」之輩吧!即便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總不能免人生有三兩遺憾,「死別」就屬箇中最遺憾,因為直到老死之前,必得承認一切已嘎然終止,起碼你還用著這副肉身的這輩子卻再也無法見到逝落者的事實;即便你對他的友情依舊實在,還是他的離開更讓你確鑿了他的無可取代,此般情誼今生不再會有。那個夏日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好不真實,人生是夢,還是醒?猶不忘他的眼光與友情溫煦。他的告別式上發放的毛巾,你總是小心翼翼收藏好,一直靜靜安睡在離你最近的書桌抽屜。人們總說送巾斷君,可深知這「斷」除非是你知覺盡失。我想樂觀「向前」大抵需要學習多少「世故」,抑或佯裝無感,自認自己起碼丁點都做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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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具備了影像自身的優越性,通過攝影家的目光、觀點與角度,讓人們透過攝影作品彷彿窺見了幾萬重人生,同時亦照見自我。影像所流動的篇篇故事無非是折射自人間萬花鏡,盡是收羅人間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歡。南‧哥爾汀(Nan Goldin):「我將是你的鏡子!」長島有里枝(Yurie Nagashima):「有一天,我將微笑看著我們的相本,再也記不得任何一件不高興的事情。即使有天他真的跟某個女孩跑了,即便我哈拉過很多有關心目中的理想丈夫,抑或以上全都未如我既定想像中發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改變我和我先生之間。無論好與壞看來都沒什麼道理,有一點像是因果(Karma/業)─那就是為什麼會這樣吧。」
荒木經惟(Nobuyoshi Araki):「有許多人認為照片上有日期就不能稱其為作品,但我就是很喜歡日期,它有著明顯的時間概念。……在我看來,時間的概念更重要。隨著快門的開啟,時間被凝固下來,作為「此時此刻」的記錄是不可重複、無法取代,也就成為永遠。」
鏡子折射自人世所有的恐懼、喜悅、悲傷以及光陰的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