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藍色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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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 賴琬蓉

年前大掃除,又是一個斷捨離的時機,然而有些物品在幾番割愛之中仍獲保留,像是生命裡的第一支手機,或者邁向二十歲、三十歲的生日蠟燭,然後,我便看見了那台MP3。

我的青春期恰巧與蔡依林、周杰倫、孫燕姿等歌手的出道重疊,他們曲風殊異且皆迷人動聽,在群星燦爛輝映之下,迎來了唱片業的黃金時代。我並非特別熱衷聽歌的人,只是彼時網路並不發達,因此若偶爾想回味旋律,除了購買唱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需要一台播放器了。

頂級品牌的播放機索價數千元,而知名度較低的牌子也都落在一千五百元左右。十元,五十元,我積攢到足夠金額,在大熱天從賣場走遠遠的路,扛回一台手提音響,接上插頭,凝神諦聽卡帶內膠條被緩緩捲動的聲響,然後動人樂音流瀉而出,隨後全身細胞彷彿被溫柔按摩一般,通體舒暢。

低價音響的體積通常比高級貨來得更大,可是卻輕易說罷工就罷工,於是整個中學時期,我不斷陷入存錢買機器的循環之中。

那時我認為好聽的歌就是要與人同享,而且我與妹妹偏好快歌,因為我們會伴隨節奏,盡情在床上彈跳舞動。

上大學後就不聽歌了,沒有時間聽。我打工、參與社團、談戀愛,然後經歷了第一次的失戀。

在傷痛驅使之下,我狠下心購買知名廠牌的MP3。它迷你輕巧的如同玩具,卻能不用添購唱碟,就可存載多首自選歌曲。我首次戴上耳機,隱遁進自己的世界。我不再著迷於舞曲,而是選擇慢歌。

「就算是傷痛,Let it go. Let it go. Let it go~」汪佩蓉溫柔唱著。

「我不想問,也不想被通知到,就把祝福,留在街角。」在路上瞥見舊情人摩托車,心忍不住揪緊時,戴佩妮的詞曲猛上心頭。

還有蔡健雅、楊乃文,她們成熟通透的歌聲,一個字一個字,在暗夜時分熨整我凌亂的心。

那時期的我初嘗失魂落魄的滋味,不論上什麼課,內容彷彿都遙相呼應當下的生命情境,常常聽沒多久便泫然欲泣。下了課,一個人於偌大校園四處晃蕩,以往最害怕僻角處有野狗伏擊,當下卻都不成威脅,只是不斷透過走路,像在思索,實則只是跳針般於腦中重播著為什麼三個字。

無法成眠的夜晚,戴上耳機,MP3小小螢幕上,歌手與歌曲名稱於黑暗之中以藍光不停顯現,像一首又一首藍色的歌。我凝視流淌眼前的,螢藍的歌,想起逝去的感情,默默流下眼淚,悄悄吸乾鼻涕,不願打擾到同寢的室友。

藍色的歌陪我度過濃稠凝滯的藍色時期,然而在迎來新戀情後,它便被收置於櫥櫃之中。不久,智慧型手機問世,遂愈來愈少人使用MP3了。

不過好的產品經久耐用,年終掃除之際發現舊物,我試探性按下開關,驚喜發現十多年前購入的MP3還能開機,而且長年未充電的狀態下,居然尚蓄有電量。

藍色的歌重臨眼前,往昔情景回魂再現,只是我不再傷心,而是懷抱著惜物心態插入耳機,卻察覺銜接孔洞鬆脫,無法傳導聲音。我致電該廠牌維修部門,得到的回覆是MP3早已全面停產,因此無相關零件可供修繕。

一切都回不去了。

因快歌而雀躍蹦跳的我,聽慢歌而靜默流淚的我,以及MP3的時代,通通被封存在屬於屬於他們的時空。

沒有開花結果的戀情像再也聽不見聲音的MP3,它不算是徹底壞掉,只是不夠完整。而現階段我將繼續保留它,畢竟後來,我可能不見得學會了如何去愛,但在藍色的歌之中,我感覺自己更靠近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