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很久很久以後

■古家榕

我從小性情疏懶,直到遇上防疫新生活,齊家治國不旅遊,宅宅劣根性才難得理直氣壯一回。這日,跟孩子窩在家中尋寶,翻出一張滿佈摺痕的地圖,瞧見我發亮的眼神,他倆心知大有文章,連忙小屁股端正態度,翹首以盼母親講古。於是,我用了個標準起手式:

很久很久以前……

多年前的四月春假,父親臨時提議全家出遊。那會兒尚未有Google、更沒有Trivago,少了這群忠犬領航,旅遊本身就是場大型迷路運動,唯一能倚仗的,僅是份憨膽的瀟灑、和手裡的這張台灣全圖:

「去烏來、去拉拉山、去雪霸國家公園……」猶記當時,父親在前頭開車,我跟弟弟在後座,人手一支原子筆,整片台灣都是我們的遊樂場。「不然去澎湖吧!」弟弟隨手一圈,成功獲得我的爆栗一枚。此時,來到新竹交流道,父親打了個方向燈:

「無論要去哪,都先去吃碗米粉吧。」

吃飽喝足後,隨著血糖上升,整趟旅程也豁然開朗:先是直下谷關泡溫泉,隔日再走台14甲線衝武嶺,跨過合歡山到天祥住一晚,第三天走蘇花接濱海公路到基隆,最後回家。

「就這樣嗎?」

隨著指尖走完流水帳的敘述,小聽眾紛紛表示要退票。自己啞然而笑,對他們來說,這許是我說過最無趣的故事了──但,每個從舌尖滾過去的地理名詞,在我眼前,都是一幅幅活躍的畫面。甚至到後來,這些景點本身,也已不是註記往事的關鍵詞彙,真正讓我想反覆言說的,是自己和家人們共度的三天兩夜、那被「旅遊」一詞所包裝的溫馨時光。

再度低下頭,我看著發皺紙面上,最終被粗紅筆串起的軌跡──雖說二十年前的我們,是這般的興之所至,可當我回顧旅途的此刻,突然覺得,這條路,似乎本就該這麼走的。

畢竟,它所收納的歲月是如此獨一無二。

腳下的土地、紙上的島嶼,皆用豐富的褶皺承載了我的獨家記憶。然而,語言的有限性,使我無法將這份感動完整傳遞。我摺起地圖,心想等疫情趨緩後,也像爸媽當年那樣,帶孩子來趟說走就走的闖蕩吧!就讓他們拿著新地圖,親身感受草根的腥、海風的鹹、溪水的冷冽和峰稜的連天,一步一腳印的,走出專屬的私房路線。

並於日後復述那段過往時,體會我此刻難以言說的惆悵。

在那很久很久的以後啊……

 

這,才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報復性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