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塗鴉裡的追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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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筑

書櫃裡發現一張塗鴉,用麥當勞的廣告紙寫著一段字:

男人說:「我們坐火車去玩玩。」

女人說:「嗯,那麼去哪裡玩?」

自從男人頸部開過刀,女人切除子宮又患恐慌症後,院子裡的名牌車已很少發動了。坐火車是他們唯一,也是難得有共識的經濟又便捷的交通工具。

塗鴉裡,午睡後的時分,屋子裡很安詳,這氛圍真的只可用安詳來形容。籠裡的白文鳥正歪斜著頭安詳酣睡;男人坐在高腳凳上,專注手中的英文字典;女人躺在沙發上沉醉在習慣性的發呆中。

 

看完塗鴉,感觸與回憶如潮水湧來,掀起層層浪花在腦後的時光長堤起起伏伏、幻幻滅滅。這是十多年前的生活剪影,啊!彷彿才昨日般的歷歷在目……

隨手拿張紙就胡亂寫心思,那是好久好久以前養成的習慣,那時職務升遷為行政主管,人際關係的丕變還找不到適切的定位,總覺得心事難以宣洩,所以常常信手拈來一些言不及義卻又能暢懷的塗鴉。因此在辦公桌的抽屜裡、上班的手提包裡,甚至車上的座椅,都有當下心情寄語的紙片。

到現在還是很納悶,那個姓蔡的同事,其實是學姊,照理有這層同窗情誼,應融洽一堂,可是她卻一副氣勢凌人,像隻刺蝟不時的出沒刁難,冷不防的就被傷得血淚流淌。有次一起研究公文,她轉頭一句「別靠近,這樣我會有壓迫感。」立於一旁的我滿頭霧水,渾身雞皮顫抖。職場的點滴,雖已過往煙雲,心底深處依舊惴惴唏噓。

日子從操勞的中年漸次步入風燭歲月,正慶幸兩人平順地從職場退休,孩子也都展翅離巢,兩人可以無牽無掛地四處遨遊。豈料,卻前後進了手術房挨刀,那種躺在冰冷手術台,然後瞬間麻醉失去知覺,醒來癱軟無力、驚恐、渾渾然,至今想來還是一身寒顫。

人生就是這樣,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無常是世間萬事萬物的恆常,是真理。真理就是鐵律,不能違背,唯有順應。

想起養白文鳥的日子,也算是不在計畫中的行事。記得那年在泰安休息區樹下,撿到兩隻奄奄一息的麻雀雛鳥,心生憐憫遂帶回飼養,一番悉心照料,只救回一隻,怕牠孤單,買了一隻公文鳥湊成雙,沒料到這樣的組合卻意外地搭嘎。

溫馴的文鳥喜歡飛到我們手上親暱,初始,麻雀只是遠遠觀望,日久,麻雀躍躍欲試,越飛越靠近我們,想學文鳥的可人。真神奇!境教的原理在麻雀身上居然應驗,這另類的配對陪我們度過不一般的養鳥之樂。

後來,頑皮的麻雀飛到天花板上,鑽進凹槽裡,飛不出來了,一整夜天花板傳來吱嚓嚓的聲響,我們心急如焚。所幸,隔天老伴靈機一動,拿手電筒從凹槽處照光,麻雀尋光飛出來,終於得救,結束這一場驚心動魄的麻雀之亂。

後來,潔癖的我抓麻雀去洗澡,結果……,哎!後悔莫及,掬一把自責哀傷的淚水。我用一個漂亮的盒子裝上,摺幾顆紙星星陪伴牠,頌讀心經迴向給牠,安置於附近一棵樹下。

 

後來,我們買一隻母文鳥和孤零零的公文鳥配對。為了便於呼叫,公鳥取名多多,母鳥取名球球,真是一段快樂鳥日子。牠們生了三隻小文鳥,歡天喜地啊!客廳裡熱鬧騰騰。

後來,因為要迎接我們的金孫來報到,怕鳥羽毛、糞便影響嬰兒健康,於是把牠們帶到另一棟屋子的後院,結果慘遭野貓偷襲……嗚!牠們都走了。

別了,可愛的鳥兒,終結一場緣起緣滅。

此刻,手上的廣告紙,不知何時早已滑落地上。鳥聲盈滿、鳥影盤旋在我的腦海裡,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