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夢在仲夏

2021仲夏淡水,比台北盆地涼快1.5度。

文/攝影 張至璋

沉睡之美伴隨夢,美夢嘴角含笑,惡夢胸口猛跳。人們說,多夢證明熟睡,醫生卻說,失眠者不知道自己曾睡著,甚至做過夢。夏日炎炎正好眠,你常做夢嗎?

 

噩夢

 

我的夢裡常見墜機,只因曾經目睹。許久前,宜蘭中學大夥登上陽台,看校友駕噴射機表演,當天是他獲准單飛第一天。學校在農地中央,噴射機超低空飛越陽台,大家不期然低頭,再抬頭,那架翅膀尖端有副油箱的T-33,轟然栽進農田,大團火球,濃煙滾滾,就像電影。我們奔過操場,跨越鋁片,田中央有個巨洞,洞底正在冒水。

幾天後司令台舉行悼念會,同學魚貫安慰駕駛員弟弟。我想,他飛回家鄉,要不是違規,就是為了號召投考軍校,但肯定沒獲准飛那麼低,拉不起來了。剎那間,他的神經反射必有驚恐,如此鴻毛青春。

以後的年代,韓航飛彈擊落,華航大園空難,法航協和墜機,馬航印度洋失蹤,近年軍機不斷失事,今年三月兩架F-5E相撞,兩名飛官喪生。墜機填塞我的夢境,夢中總在逃避,知道在做夢,很難醒過來,人說這叫鬼打牆。我不對人說,不是怕誰來打牆,只因,癡人說夢。

 

織夢

 

我仍愛搭飛機,不論旅遊,出差,返家,搭機總有目的和期盼,總歸正能量。1972仲夏,一個半月搭了19次班機,隨國家女籃隊遠征澳紐印尼,旅途勞累,上機就織夢,舒服的雲端。

夢要怎麼織?三千年前周公平定叛亂,制禮作樂,奠定禮儀章典,所謂文武周公。後代孔子尊崇周制,卻在老年感嘆體弱,不復夢見周公。孔子織夢對象是比他早九百年的偉人,說明孔子本身的偉大。現在是21世紀,往回倒算同樣歲月,有誰夢見過岳飛?

夢幻比人生美妙,美國作家歐文筆下,紐約農夫李伯Rip Van Winkle(同書名)誤食迷幻藥,一睡20年,醒來衣帽已爛,槍管已鏽,家鄉走了樣。李伯這場大覺避過1776年,睡夢中送走英王,催生美利堅合眾國。

唐朝書生赴京趕考,落榜回鄉,在客棧休憩,卻夢見中了榜,安享榮華富貴。醒來發現,爐上煮的黃梁飯還沒熟,一盞茶須臾萬頃。莊周雲遊於野,景色優美,蝴蝶繞身,倚石而臥,夢見自己是隻蝴蝶,翩翩飛舞,優哉遊哉。醒來不見蝴蝶,懷疑自己是蝴蝶化身。

然而再玄,再美,再悲,再喜,敢愛,敢恨,加在一起也比不過曹雪芹的百回小說紅樓夢。整套故事,整個家族,所有人物,悲歡離合,不過曹雪芹編織的俗世夢,理不清,詳還亂。紅樓夢人物常年環繞世人,後人放眼四周,歷歷在目。原來曹是替俗世築夢,世世代代。

 

圓夢

 

築夢織夢未必美,圓夢詳夢意境高,莊周李伯東西同圓。150年前英國人寫愛麗絲夢遊仙境,120年前美國人寫綠野仙蹤。愛麗絲揉合可愛動物陪她去冒險,歐茲國裡,失去勇氣的獅子,有腦子的稻草人,類人類錫鐵人,圍繞在小女孩身旁,結伴去冒險。人和動物同心同理,愛護動物協會可否想到,把這兩個童話標為圖騰,台灣十八王公黑狗,日本秋田犬?

圓夢詳夢,也許都不及莎士比亞的希臘情侶,在仲夏夜之夢揉合的現實與浪漫。莎翁的筆下,愛國詩人歌頌的生命和自由,都比不上愛情,次序變成「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經過莎翁一圓一詳,希臘愛情夢昇華天堂了。

或許人們該衝破夢想,醒視人生。不幸可憐的馬丁路德金賠上生命,緬甸人肉身擋子彈,川粉衝進國會,主人卻因此逐出白宮,台灣旅客清明祭祖,命斷太魯閣號,電視機前苦聆「五漢廢言」,往生者投遞無門。

 

收拾起眼淚,我愛吟唱瑞典雙珠,1979年推出的「我有個夢」,The ABBA, I Have a Dream:

我有個夢,吟唱首歌,

幫我助我,萬事辦妥,

看見神奇,遇見美善,

把握未來,無論勝敗,

真有天使,真有良知,

涉水翻牆,眼前夢鄉。

 

也是瑞典美麗產物,23年前淡金路的悲劇,深夜跑車奪走張雨生,他的未來化成夢:

你是不是像我忙著追求,

徘徊在十字街頭,

我知道,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鐘,

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如今,白天不敢出門,入夜上床無夢,遂起床捻首打油詩,

八十人生正酣恬,

蝴蝶黃粱紅樓間,

夢醒周公不見了,

天堂黃泉去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