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嘉仁
我還記得那是高三,大考倒數已滑進單位數的夜晚,我和小唐再也讀不下書,就提著幾支啤酒,爬象山。汗水濡濕制服,爬至山頂,四周黑得只剩對方黑色的輪廓。存在感最強的卻不是人影,是兩人的談話聲,兩個好勝的十七歲男生,話題難得與升學無關,只在當時觸不可及的未來上打轉。想像我們都已成家,身邊有嚮往已久的愛人,還有孩子,兩個家庭偶爾一起出遊,我們偶爾又拋家棄子,兩個男人駕重機飆上國道,征服風,也證明,工作無法圈養的那部分自我。
胡亂的聊也胡亂的把玻璃瓶口往嘴邊倒。那是十七歲,第一次愛上的啤酒,裝入晚間大躁的蟬聲,過剩的泡沫則堆積在水線上,好像青春痘,被我們前進過快的步伐驚動,泡泡碎了,卻馬上長出新的。啤酒花沾溼久未修剪的鬍鬚,和汗水同流合污。每一口,都雜糅我們向大人蛻變的想像,沒有二十歲的欲消之愁,味道裡更沒二十三歲的失望,現在想來,未成年的啤酒或許才最為澄淨。
回過神,我們已兩手提著玻璃空瓶,東倒西歪的朝山下跑,下山路上除了蟬,只有一片死寂,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我們聲嘶力竭的喊,向暗戀的女孩的告白。我們知道,那聲音永遠不會傳到山下,當事人恐怕也不會知道,有過這樣一段小劇場。忘我的吶喊,想的只是思念可以脫韁,在高三,這些話只能繫在心事裡,但我們不願它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聲音脫韁,至今仍在十七歲和二十三歲之間,來回的奔馳著,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和他從一介考生,變回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