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奇逢
歐‧亨利是我最早接觸的美國作家之一。我上中學那會兒,語文課本上外國文學幾乎是空白,我只記得高爾基的《海燕》,據說那是在呼喚革命,可那時革命已經太多了。一次,語文老師在課堂上提到歐‧亨利的小說《最後一片葉子》,我立刻到書店買了《歐‧亨利短篇小說選》,一讀就被迷住了,《麥琪的禮物》、《員警與讚美詩》、《二十年後》充滿了溫馨的關懷,讚揚人性的閃光點,那時讀起來特別容易受到感動。
後來讀到他的生平,得知他曾坐過牢。大多數評論文章都讚揚他作品表達的精神境界,對人真誠的愛,以及出人意料的「歐‧亨利式結尾」,也有不同意見,說他的小說「儘管叫人眼花繚亂,卻只是小把戲」,缺乏對於複雜人性的深入思考(〈劍橋美國文學史〉)。但是寫歐‧亨利3年零3個月牢獄生活對對他創作影響的文章並不多見。
不久前讀到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福曼的一篇文章,福曼比歐亨利小17歲,年輕時在紐約與歐亨利交往頗多,他回憶道,歐亨利那時的名氣已經很大,他的忠實讀者,包括計程車司機、女侍應生、小職員到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吉卜林。但他卻大隱隱於市,很少有人認識他,他極力避免在公共場合露面,連他最親密的朋友也覺得他行為令人費解,歐亨利一生遭遇奇特,坎坷崎嶇。他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年輕時曾在得克薩斯州奧斯丁的銀行任職,原後被控盜用銀行款項,法院令他回奧斯丁受審,他卻逃往中美洲,這期間他太太因病去世了,給了他極大的打擊,他決定回國受審,1898年2月17日,他被判有罪,入俄亥俄州監獄服刑。出獄後他改了名字,據說歐亨利之名是仿監獄警衛隊長歐林‧亨利的名字起的。
福曼說,他從不問別人的私事,以免別人問起他的私事。歐亨利一生中寫出了20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大部分是在紐約寫的。1902年,他搬到紐約,住在布魯克林歐文街55號,度過他生命中最後八年,紐約那些眾生相給了他源源不斷的靈感,俱樂部中的名流、小偷、員警、計程車司機、女售貨員、房東房客等。
地鐵A線高架車從他家附近駛過,他說,聽不到紐約高架車的聲音,他都不知道怎麼寫作了。
福曼的回憶錄與我年輕時讀歐亨利小說的印象相差甚遠,他身繫囹圄的經歷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灰暗的陰影,並伴其終生,在他晚年,收入大增,但仍然感到痛苦,覺得自己無法享受到他一直追求的快樂。然而他在寫作中,卻把一個個溫馨光明的故事獻給讀者。他感受著黑暗,卻能寫出光明,這也許是文學的獨特與偉大。
他生命中最後一年,身體壞的很快,1910年6月5日在他的公寓裡去世,只活了48歲。臨死前,他對護士說的那句話成了他的最後一句名言,「把燈全點上吧,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到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