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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火車來了
文/蔣軍 圖/雨順
小時候冬天的早晨,是不情願爬出暖和的被窩的。台北近郊又濕又冷,雨滴答下個不停。 我們剛從城裡搬到小鎮,一大早被媽媽叫了起來,說「今天開學啦,還不起床!」
從家裡步行到鄰鎮的小學要半個小時,有一大段是泥土石子路,卡車經過時,塵土飛揚。在烈日下汗流夾背,在雨天泥濘中步步怕滑倒。走到大馬路上左轉,還要經過一座很高的橋,橋下有溪流,兩岸都是大石頭。橋的兩邊分屬兩個不同的鎮。我們新搬的家正好在邊界,但距離隔壁鎮的小學較近,所以就在鄰鎮入學了。
跟著媽媽走到學校大門口,媽媽向學生糾察問話,我卻好奇的看著許多男同學光著腳連走帶跑,嘻嘻哈哈的來上學,他們都拎著鞋子到校門口才穿上的。
一位糾察把媽媽和我帶到教室,教室裡的導師點點頭,接著對同學說:「今天我們三年級多了一位插班生,他是從台北搬過來的」。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上學,那之前,都是在家裡由媽媽自己教我。在家裡要背九九乘法表,要描紅寫大字,要讀兒童樂園、東方少年等圖書,每天還要幫奶奶掃地。奶奶總會站在家中不同的角落裡說,「奇怪,你才剛掃過的地,怎麼我一掃還有這麼多灰塵呢?」
相較起來,在學校還是挺快樂的。
早上要升旗、唱國歌。升旗儀式由同學負責。播放升旗歌,用的是老式硬膠唱片,不小心就會摔碎的那種。如果在播放時出現很多雜音,就要給唱頭換個唱針。第一次被分派去負責換唱針的時候,心情非常緊張,但那一整天卻是莫名的高興。
學校的教室都是平房,同學們要輪流擦黑板、掃地,還要洗公共廁所。那時候沒覺得什麼不樂意,就像在課間永遠是在打躲避球一樣,大家一起做,理所當然。中午值日生把蒸好的便當抬回教室,大家在座位上各吃各的。
班上是男女合班,一張木桌子分成兩個座位。 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大部分桌面中間都有一條很深的刻痕。是的,不可以越界,不然手肘可能會被痛敲一記。
課間休息,天冷時大家會在教室後面「擠油渣」互相取暖。天氣一暖,大家又迫不及待的往教室外面衝。放學前,全體同學得集合在操場上同唱「功課完畢要回家去,老師同學大家暫分手。明朝會、好朋友,明朝會、好朋友,願大家齊到校,無先後。」
一天,一位同學對我說:「喂,插班生,今天下課後,要不要到我們鎮上玩一下?我們先去吃枝仔冰,紅豆的,很冰耶!」我跟著他們到校門口,他們都把鞋子脫了拎在手上。吃完冰棍,他們跑到一條小河邊,把書包和鞋子放下,然後一個個像下水餃般噗通噗通的往河裡跳,還問我為什麼不跳下去?他們玩完水就這樣濕淋淋的回家,只要鞋子沒有濕,不會挨罵的。
學校教室後面,有一條小路,兩邊有些防空洞,有時候我們躲在裡面玩。小路往上走,就會來到一座鐵道橋。橋上面有枕木,但枕木之間可以看見橋下很深的流水。有幾次我看到有人這樣走過去。如果走鐵道橋的話,我可以節省十五分鐘回家的路程。鐵道橋的另一端,有一座天主堂,很多小孩子在星期日會去那裡領一些美援的奶粉、罐頭、餅乾,開心的捧回家去。
那座鐵道橋對我的吸引力很大,尤其是看到有人一步步的踩著枕木走過去。終於,有一天我決定試試。我往後面的車站望去,不見有冒著煙的火車頭,我鼓起了勇氣走上枕木,居然安全的走過了橋,當然回家不敢和大人說。走了幾次以後,膽子也壯了起來,覺得想走就可以走,沒在怕。
有一天放學,太陽仍然熾熱,就想抄個近路。走到鐵道橋邊,回頭望沒看見冒煙的火車頭,就踩上了枕木往前走。正走著,忽然聽見火車的嗚笛聲。心想這下完蛋,但在枕木上深怕踩空,也跑不快,感覺火車越來越近,汽笛聲也越來越大,低頭看見左前方有片草地,就不顧一切的往下跳,我跌坐在天主堂旁邊的草地上,保住了小命。神父看著我說:「好危險啊!」我可是領了個教訓,有些事是抄不得近路的,不可心存僥倖。
回到家中,我拿起掃帚,把房間裡各個角落都認真掃過,沒敢取巧。過一會兒,聽見奶奶說:「這孩子開竅了,今天地掃得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