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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十九歲的高粱

■扈嘉仁

大一湯晚結束,妳問我,是不是有心事沒和妳說,我只說身體不太舒服,我們都清楚不過是託辭罷了。那一晚我在舞臺下,聽江唱編給妳的RAP,身體像是被椅子釘在觀眾席上,觀賞甜蜜的酷刑。身旁你們的朋友鼓譟,從拍手,喊起妳的名字,要情侶上臺大方表演親熱。我唯一一個外人,必須強行笑得浮誇,以示心中的磊落,我謹記妳說,不想被系上討厭,所以把自己久久藏在聚光燈外的地方。

妳在和江分手後和我說,我終於能得到全部的妳,也相信過。我想起此生過的第一次情人節,就是和妳在巨城選片,妳跳過《格雷》的續集,愧疚說和他曾約定去看,怕看了會想起江,我還感到欣慰,原來妳在前一天就看完,只是沒把話說死。電話另一頭筱琪告訴我,妳並不像表現的那樣兩難,我願意相信了。一邊聽C說,我按捺不住想哭的衝動,就動身到客廳,拿來一支爸的五十八度高粱,邊聽、邊將透明的液體斟入小杯。

沒加冰塊,沒有套酒。那天以前我曾認真以為,自己有著不醉的體質。所有半隻腳踏入成人世界的孩子,都有過像這樣,酒國英雄的幻想吧。C按她知道的,揀選我不夠認識的妳,原來江的時間和我的對照了,妳才變得完整。兩個男人的溫柔,都被用來縫補各自缺少的一角。我斟了酒就喝,擴音傳出的女聲越來越糊。剛認識時,妳曾說受傷過的人,沒辦法好好進入一段關係……

涼高粱辣喉,但聽著彼方的聲音,斟好的酒水變得比上一杯溫順。我知道要停,但若不朝故事的內裏繼續深入,我怕自己仍一廂情願的信妳,妳精心搭建的舞臺。而高粱,蘊含父輩的氣概,透明澄澈的水面,就像逼我要直面內在的心魔。玻璃瓶從三分之二滿,到剩十分之一,烈酒的寒氣早已沁滿腹中。敘說故事的聲音很遙遠,像在講述著和我無關的某個丑角,而書桌早已堆滿狼藉的衛生紙團,三坪大的房間則「正在」東倒西歪。原來對一個十九歲的大孩子來說,五十八度烈酒,伴隨的誘惑與疼痛,都只是過早的長大。

那一晚末尾,我只剩不停放聲大哭。電話那頭還有沒有人在說話,不再真的重要。

凌晨三點,哭聲把在寢室睡覺的爸媽吵醒,他們進房,看見喝乾的酒瓶、狼藉的場面,也猜到了什麼。爸把我扶上床,留下了幾句慰問後默默把燈關上。太陽穴很痛,我在黑暗中睜開眼,牆上還是二姐貼滿的塑膠星星,乳白色的塑膠月亮仍高高掛在天花板上。妳知道嗎?星星在後來,全家性的一次粉刷中,都被拆下。而在黑暗中,和我一起照看過星星的妳,說過的話也曾是那樣閃耀,卻和它們一樣是不折不扣的贗品。暈眩未退,世界在眼前傾斜著,天花板的四個角都在不停旋轉,星空好似在那個夜晚,自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