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離開的那一天

■蘇家立

再一次想起他,已經隔了半世紀。那時黑暗將他吞噬,把我們甩在光亮的巷尾,從此,玩捉迷藏的孩子,永遠少了一個。沒有名字的鬼魅,有時趴在生鏽的欄杆上,望著被高樓削去一半的夕陽;有時於凹凸不平的路面仰躺,被無數雙腳印分食,帶往不同場所遺棄。

玩捉迷藏時,他從不躲藏,看著我們經過他枯瘦的身子,只是微微笑了一會兒,十指緊扣,嘴裡不知念著什麼,緩緩消失,當遊戲結束時,有時從電線桿後冒出,有時輕輕拍著某個人的肩膀,或對著某個門牌呼氣。我們,刻意把他留在記憶的港灣,砍斷綁著他影子的繩索,隨後回到各自的海。

他被我們想起,也同時被遺忘。後來,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再捉迷藏,到不同的城市埋下不同的卵,孵化大小不一的烏鴉,在牠們學飛之前,掐死牠們。

鬼魅活在我們的孩子身上,他們讀著彼此散落的血緣,半世紀之後,船的墓場越來越多,旋轉船舵的那些手,如果不是太小,就是和夜空連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