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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河邊上的家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家有小女已長成。曾經也上學,也畢業,此後也與朋友、同學一樣出門謀生。

成人之後,作父母的就不再插嘴,不再問這問那,任其自由地飛。雖然很多時候是很想問這問那,甚至最好長著七張嘴、八隻耳地想問想打听,僅僅是忍著、再忍著,假裝著不聞不問而已。

有一天小女成家了,有窩了。當然,那窩是暫住的,有如小鳥離開舊巢時,先要扇動是否硬了的翅膀,探探穩還是沒穩的腳步,才敢向新天地跨出第一步那樣抖抖顫顫。飛離父母的眼皮底下,從此要靠自己銜回一根根稻草、一節節樹枝築窩是此後的第二步、第三步,個中有辛苦有不安屬於自己,有歡樂當然也不會屬於他人。

但是,新巢,應該是何種模樣?

《詩經》上不是有「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嗎?通俗一點的解讀就是,喜鵲自己築巢,鴿子更愛借居。哈哈,「鵲」與「鳩」對居家所持的立場與人類有啥兩樣?於是自然就形成了兩派:凡是「巢」得親手築的屬「鵲派」,反之,一生不過一春,借居並非不可的是「鳩派」。

應該鵲居式,還是鳩居式,近來常常是小女與夫婿間編織未來時必定觸及的話題。

向來隨遇而安的小女,觀點傾向於藉公寓:方便。說飛就飛,遠飛近飛隨自己心願,省事而身不纏瑣事,只要一把鑰匙在手,世界也就握在了手心。正宗「鳩派」也,俺感嘆。

而夫婿不然,覺得獨門獨院才是上乘。走進庭院,站在閉著眼也不會跨錯的門檻前,收眼盡是心安理得的天下。由此才會滿溢出一個看得見的「我」、「我們」、「我家」的氣氛。嗯,百分之一百的「鵲派」。

倆人商量來商量去依然舉棋不定,便上門來問。人各有志,此事古難全,所以,起初俺裝著沒聽見,讓風從耳邊吹過了事。問了多次,內心實在讚同夫婿的主張,俺也絕對是「鵲派」,非「鳩派」。

有道是,居家居家,有居才算有家。很多年前,即使結了婚、有了家卻無窩,萬不得已只得硬著頭皮遠走低飛來到了他鄉,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心願,一個有滋有味的「鵲居」的家,有如吃飯得用自己的碗筷一樣是最最基本的基本。

如今,輪到小女築窩了。實在理解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煩惱、苦慮。但最終是「鵲派」佔了上風,「鳩派」不得已而從之:獨門獨院才算家。

之後,草圖擺上桌面:

坐北朝南,庭院,全家聚一起說話的地方,孩子們自己的天地……排列在「元素表」上的元素,缺一不可。簡單明瞭的設計圖案由倆人簽名後提上了日程,接下來的一個又一個星期假日便是小女和夫婿出門去丈量能擺得下這夢的場所的日子。

挑選來挑選去,挑選了很多個地方,選中一塊面朝小河的空地。據說那塊土地是擁有者最後一塊祕境:坐車去市中心上班、購物、閒逛只半小時的距離,此外,附近有幼兒園,學校,超市,醫院……更有綠地與流水於其間,該有的有,該方便的絕沒不自由。

老父默然聽著,歡欣於內心。

因為小女選中的那地方俺也熟悉,常在那裡散步,離俺家要說伸出手當然摸不著,但是,看得見:一條小河延綿不斷,流向未知的遠方就是路標。

市塵總會消失,繁華定有終日,但是,相信那涓涓細流,芳草連綿的小河一直會流淌。絕沒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卻能觸摸孕育出《枕草子》、《方丈記》、《奧之細道》的清流:新綠時,佇立在小河邊聽小鳥此起彼伏的叫聲就如在欣賞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潮漲潮落的月夜湧動著有韻的節拍,秋葉飄滿的河面蕩漾出一灣夕陽,而岸邊小鴨,白鷺,鵜鶘則顯一幅印象派的油畫……。

俺彷彿已看到,此後不久小河裡的風景將變幻著映在小女家的窗戶前,一天天、一日日。

為了完善這張草圖,為了這個亦夢而非夢的現實,近來小女和夫婿忙起來了,忙著編織自己的窩,不,還是夢:要和房地產,建築公司商討圖紙的設計,外觀的圖案,室內的造型,從零開始起步的一切。

多好!小女和夫婿的奔波,讓已經不再抱夢幻的俺也對看不見的未來感受滿眼的色彩。

不是期待老後有去處,僅僅覺得不遠的身邊有著流水相伴,有著小女離開舊巢而新築的鵲窩,有著孫輩的叫聲喊聲啼哭聲歡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