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劉惠芳
住北京多年,老公與我愈老愈愛到郊外小山村,種菜或種花,看書或畫畫,在園裡營山造水,吐吐廢氣吸吸原氣,疫情期更給生活之燈添添油。
與吳叔叔夫婦及吳姑姑仳鄰多年,他們家的山楂總在我們家採,我們家的南瓜總爬到他們家結,都種有小蔥,也種有香菜,風調雨順小民安樂,俺們兩莊家真快活。鄰居往來,竭誠相待親如家人,我已過耳順他們近八十,大家熟悉彼此興趣和收成,享受人生至高的晴耕雨讀;我做畫多年吳叔叔夫人當年總是陪看,絕無巧言令色:「一輩子若只做一件事,即使只會這件事,也認真做好。」帶有鼓舞與支持,後來叔叔鼓勵阿姨也拿起毛筆,她便與我一起細數筆墨風流了,後來阿姨生病了。
有一天,我家門口杏花被冰雹打落一地,我站在落花上無端想構圖一匹馬,它不是靠近的,不是真實的,我只想傳達一種最直覺的感覺,沒來由一瞬間所感覺的「奔馬」;思想人類的腿腳怎麼這麼短不如馬長呢?思想人類天天穿衣打扮也沒有裸馬好看?那天畫畫只用墨汁,直到月亮掛枝頭也沒完稿……卻聽吳叔叔說阿姨正在醫院熬著苦頭,再沒幾個日頭了。像我畫的「古漢馬」雕像無法奔跑的雄偉?也像大城小調的美麗與哀愁?她最後苦苦、靜靜離去,再也無法搭我家便車了。
叔叔阿姨都愛我「古漢馬」的極限之美道貌岸然之美,愛它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雄偉;叔叔阿姨長我近廿歲算是兩代人,聽叔叔說他顏伯龍之女顏家寶老師教導的工筆,我們曾在後花園修剪心上的文藝燈芯,享受自己的世外桃源夢。
杏花流水杳然去,阿姨走後我家杏花仍年年開,年年謝,吳家姑姑更常住鄉下照顧哥哥,兄妹情深。總看叔叔與姑姑生活十足興頭,種菜常拿鋤頭,隨時樂觀帶頭;世相本就複雜,這世界也不是絕對的好,因為總有離別有衰老。我總對他們的生活態度豎起大拇指頭。唐時風,宋時雨,千百年來山還是山水還是水,《聖經》詩篇不也:「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
陽光天天曬心頭,尤其一早聽到吳叔叔一句洪亮的問好,就像搖滾時髦的「安可」。生活,誰不快馬加鞭認真奔跑?吳姑姑總給好吃分享,誰會百無聊賴?「今天北京霧霾嚴重,在鄉下挺幸福哩,惠芳別總是宅著呀!」真率狂逸的北京人,他們大半生都在大城生活,幾句話立刻讓人想到王維的詩:「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惠芳幾次跟著姑姑出門去遊山玩水了。
我仍畫鍾愛的「古漢馬」,畫它的凝固與承重,不怕風雨飄搖,顏色甚至塗抹中黃色,因為泛黃的東西看來豈不更溫暖?「古」讓人聯想「舊」,舊就是破、老、壞、臭?不然,即使在不相干的人眼裡看來一文不值的玩意兒,在收藏家眼裡可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花非花,馬非馬;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因為畫而一無所有,因為畫而無所不有。老鄰居教我解讀那落花就像化做春泥護花,那是理想人生的總結,也是傑出的謝幕。
中秋節過了我們又來山村踏月,剛買了一罐果農新釀的花蜜,蜜很濃價不高,皆大歡喜,就像我的生活小H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