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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今晚果乾
到路口見李,因為李說要拿東西給我。看到他,我很開心,問他過得好嗎?工作順心嗎?
昨天漏接他的電話,他說沒聯繫到就改天吧。我猜測他今天會再訪,但我懶得先確認,因為我知道他忙,也知道他是隨興中人。不過為了避免他撲空,我還是留意著手機。
不久手機鈴響,我愉悅回應,他說約莫十分鐘後抵達。下班時間車流狂躁,等候處又是三叉路口,我於是提前出門,順道丈量風的厚薄。
天色灰濛,夕陽遠隱,但噴吐一口橘橙回馬槍。我看到李,好像三年不見般。他一臉苦笑,訴說依舊忙碌,我說撐著點,下週去聽你說話,甘苦洩洪後會較為輕鬆。
何況我不見你豢養在魚缸裡的九條小紅豆已近一個月,相思成災了,而也許若有時間,我們還能話話桑麻,你談龜背芋,我說說新認識的紅辣蓼、台灣芭蕉。
想起封閉至今我不見兒子已兩個多月,不見父母已三個多月。這座城市我踽行慣了,也慣於風掃亂我的髮絲,然而也有不慣時,不慣時我便探看枝枒、嗅聞穗狀花序、點收葉之互生,找美髮師、美容師、便利商店店員閒談幾句,不過若問我在這座城,誰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會說是李,他像是我唯二的親人。
我們曾一起賞螢火蟲、一起健行,用美食安慰劬勞。在封鎖的大疫中,李來看過我,因為我告訴他,舴艋舟已載不動homesick,然而,當疫情尚未嚴峻時,他曾將我安全地宅配到家。他不過問我太多私人底細,寥寥數語幽默便解我憂愁枷鎖,時而頑童、時而慈父,時而又是多聞博學友,而他給我的和煦則每每上演即刻救援。
他今晚一身黑,黑安全帽、黑口罩,露出深邃的雙眼如國父那雙,給我的東西是果乾。那是有回我說好吃,要求他再給一片時,他說不給,然後又在我面前啖了起來,我為此嚥下不少口水,如今我這嘴饞者受饋兩包,心情長起翅膀、栩栩高飛。
而當晚,我就夢見與李相約用餐,店內只有我們,餐點一直未上,餐館牆面的飾物太多,我們玩味其中而彼此話語歸零。但是不知誰掰開了這場夢,李便跌了出去,而夢境只剩下我獨自遊走。然而突地轉場到我的小宅,我正打開冰箱,裡頭塞滿母親包給我的水餃,沒有樣板規格化,參差中帶點其貌不揚。
醒轉後我依稀感到心臟傷痕,因為夢境中我來不及與李閒聊、來不及一起品嘗熱食,小宅沒有爐灶能煮沸水餃,彷彿無法親炙母親那份捏就的愛。
失眠了,覺得這一切皆在半夜宛若魑魅奇襲我,而被奇襲的感覺,原來可以凝成珠淚般晶瑩,而原來這就是「人生有情淚沾襟」的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