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星
小時候,你留職停薪在家專心照顧我和妹妹。
我和妹妹是「龍鳳胎」,雖說是有家族遺傳基因,但你和老爸還是非常驚喜。畢竟是頭一胎。你懷孕前期常孕吐,吃的食物全吐出來,甚至吐到膽汁都吐出來了!
全家族的人,包括外公外婆小舅,都引頸期盼我和妹妹的出生。終於我和妹妹平安出生,不過是早產兒,我們倆體重又過輕,所以一出生就得分別養在保溫箱裡。聽老爸說,他去育嬰室看我們兄妹倆時,在透明窗外站了好久,覺得裡面的嬰兒都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我們倆個因為是早產兒,所以體型特別嬌小,反而很好認出來。皮膚皺巴巴的,像是糟老頭的皮膚。
等到我們兄妹回家,已經是三個星期以後的事了。
因為你和老爸都是國小老師,白天都需要去上班,於是我們兄妹倆就委託小兒科醫師介紹的L姓保姆照顧。保姆除了帶一個三歲的嬰兒和自己五歲女兒之外,就是照顧我們兄妹倆了。當時保姆還有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妹妹一起幫忙照顧,所以還算忙得過來。
因為我們兄妹倆是早產兒,抵抗力弱,常同時、斷斷續續地住醫院,你和老爸這對新手爸媽真是手忙腳亂忙壞了。到了隔年3月份,一次流行性感冒我們又住院了,我先從醫院回家,老爸知道我們在L姓保姆那樣的窄迫環境裡,一定會再常常感冒發燒,於是事先找到住家附近「保姆協會」合格保姆K媽媽,把我交給她照顧,本來妹妹痊癒後,老爸也打算交給K媽媽一起帶的,可是你卻執意認為L帶得好,我和妹妹因此就分別讓兩位保姆照顧了。
那年青年節前一天下午兩點多,L突然打電話給老爸和你,原來是她在浴室幫妹妹洗澡時,不小心手滑把妹妹摔在浴室地板上了!老爸和你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急診室,你和老爸詢問L到底怎麼回事,L第一時間說法是她幫妹妹洗澡時不小心手滑,妹妹倒栽蔥似的摔在浴室地板上。後來在法庭上卻改口說是她未滿十八歲的妹妹幫忙洗澡時摔的,不是她本人。她妹妹因不是成年人,又是初犯,所以可判緩刑,不必坐牢。妹妹當時是「蜘蛛網膜下腔出血」,在手術房的昏迷指數只剩下3,與死神在拔河搏鬥;當時的主治醫師問你和老爸要救還是不救時,你和老爸萬分痛苦掙扎,難以下決定。醫師說了,要救妹妹他可以救回來,可是妹妹從此可能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四肢癱軟,說得實際點就像半個「植物人」一樣……這樣你們要救還是不救?你心裡說「不救」卻說不出口,反而是老爸說妹妹是第一胎,夫妻倆是老師,經濟負擔得起,毅然決然地跟醫師說「救!」後來,妹妹真的被救活了,可也從此終生躺在床上,無法下床,就像醫師所說,不能跑,不能跳,聽不見,看不到,只能靠人餵食而活,當個半「植物人」。
你和老爸必須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接下來誰來照顧妹妹的問題才棘手。妹妹出院已經是5月上旬,眼看差一個半月就可以放暑假,你和老爸都不必請假,全心全意地照顧我們兄妹倆。於是,你拜託老爸去問奶奶,可不可以勉為其難地幫忙帶這一個半月,奶奶卻說她高血壓身體不好,她想學她的媽媽一樣,不帶孫子(女),更何況她多少年沒照顧小嬰兒了,妹妹又是受了重傷的嬰兒。你的娘家那邊,外公身體瘦弱,本來健康狀況就不好,每天還要開計程車,外婆又是聾啞人士,老爸不放心交給他們帶。於是,老爸因時間緊迫只好替你寫申請「留職停薪」的專案公文(教學期間請育嬰假),親自跑縣政府教育局把事情辦妥,開始你含辛茹苦的日子。
當時,我沒去K媽媽家時,白天我自己一個人玩,如果調皮搗蛋哭鬧的話,你一定「家法伺候」;我可能希望你能像照顧妹妹一樣,多分一點愛給我,於是,我藉由哭鬧引起你和老爸的注意。沒想到,因此你對我的態度和看法,從小到大,直到我上了國一還是沒有改變多少。儘管後來你又生了兩個弟弟,卻對我的管教更加嚴厲,分給我的愛又更少了。
國一下學期的某一天假日,你在我房間床鋪底下發現我暗藏的女性內衣性感廣告單,立刻暴怒並好似失火般十萬火急地衝下一樓,責問我:「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蒐集這些廣告單了嗎?你為什麼還是照樣藏呢?既然你這麼喜歡,那好,你現在把她們給我吃下去!」老爸雖然站在旁邊,因為事先被你灌輸的觀念:「孩子以前我管教時有奶奶爸爸當『靠山』,現在再不管,難道要像我不成材的弟弟那樣再來管,再來教嗎?」老爸想阻擋你的瘋狂舉動也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我把廣告單吃下去……
我實在受不了你的「言語行為暴力」,也害怕你再次把我像養狗一樣把我鎖在二樓陽台,不讓我上廁所,不讓我上床睡覺……於是,我趁你和老爸帶兩個弟弟出門時,離開家,逃了出去。從此我再也沒回到那個家過。
直到今天,我27歲了,學歷只有「國中同等學歷」,期間進出輔育院、派出所、法院、少年觀護所並且自殘多次,沒有正當職業或工作,一事無成。而你面對我時,竟然說「我當年沒有做錯」,這是否意味著是我這個「不肖子」做錯了?
你賜給了我生命卻也親手摧毀了我的一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曾經,最疼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