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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之語
文╱攝影 黃筱婷
我一直以身為客家人為榮,從小就習慣與家人朋友及鄰舍長輩說客家話,小時候總喜歡當母親的小跟班,跟著母親一同到菜市場買菜時,菜市場的各家小販們也都說著一口流利的客家話;可以說客家話就是流淌在我血液之中的母之語,自打出生之後,它便已深深根植於我的血肉與軀殼之中。
人總是會長大的,隨著年齡逐漸增長,我離開最愛的客庄故土,獨自到南部求學;那時候我才猛然發覺,自小我所說的客家話可是一點兒都不管用了,所有吃的、穿的,全部都是使用閩南話進行交流,偏偏從小成長於客庄的我,卻連一句閩南語都不會說…
還記得大學一年級時,我騎著腳踏車來到鎮上的一家小麵攤,準備買碗乾麵充飢,忙到團團轉的麵攤老闆,一股腦兒的用閩南語催促並詢問我想要吃些什麼,只是對閩南語一竅不通的我,如同鴨子聽雷一般,顧不得老闆究竟說了什麼,在飢腸轆轆的催化之下,我只有拼命點頭;好不容易等到熱騰騰的乾麵端上桌,我驚愕的瞪大雙眼,眼前的黃色乾麵上頭竟全堆滿了紅色辣椒醬,一點辣都碰不得的我兩眼發直,腦中一片空白,但是為了不想浪費那五十塊錢,我只能噙著眼淚、吸著鼻涕,硬生生地將眼前那碗紅通通的「辣椒乾麵」以最快的速度囫圇吞下肚內。
回到宿舍後,約莫經過一刻鐘的時間,腸胃開始向我提出強烈抗議,抵擋不住的腹痛一波接著一波襲來,我連滾帶爬跑至廁所,確定那碗「辣椒乾麵」和我的腸胃有著嚴重的代溝;躲在廁所中的我,眼眶不禁泛出點點淚光,天知道此時此刻的我有多麼想念我的母之語呀!
在學校上課時,教授也使用閩南語進行課程教學,我就像是乍然來到一個極為陌生的星球,依然什麼都聽不懂,手中等待著劃記重點的螢光筆也停頓許久,所有文具絲毫無用武之地,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舉手發言:「教授不好意思,我聽不懂閩南語,可以請您說國語嗎?」沒想到換來的竟是一陣怒斥:「聽不懂閩南語,妳還算是臺灣人嗎?」教授說完這句話之後,依然故我地使用閩南語授課,當時我還記得許多同學對我抱之以同情與憐憫的眼光。
也許教授的言論無心,但當時的我卻是感到十分屈辱亦相當難過,客家話是我的母之語,可惜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在非客庄的地區中,閩南語挾帶著強大優勢,重度干擾了我的學習之路,甚至讓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能夠繼續完成學業。
畢業之後回到家鄉,我依舊時常陪伴母親上菜場採買,耳邊充斥的是數十年前縈繞耳際絲毫無任何變化的母之語,我明確知道自己終於回到念想已久的家鄉了;我雀躍著故土之語依然真切存在,總算能夠開心地聽著與說著我的母之語;我知道客家話仍以它獨有的形式穿梭於鄰里,綿延流轉於客庄小鎮,那是無法言喻的芳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