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這個冬天不太冷(二)

■殷謙

到達銀川後,我實在是太疲憊了。晚飯又必須出來吃,因為我不喜歡吃外賣。才出酒店門,就見旁邊一個巷子裡熱氣騰騰的,讓人瞬間覺得溫暖。小傢伙撅著嘴固執地拉著我往巷口走,那動作看起來像拔河。我看巷口有攤位正在賣一種小吃,想吃的人都在排隊,大多數人都很年輕,他們忙於看手機,頭都向下勾著,就像正站在教堂裡祈禱的那些人。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她趕緊趴在櫥窗前,渴望得到一只飯盒子。櫥窗那邊,一個臉長得像餡餅的傢伙,頭上的棉帽子耷拉著,他一直問要不要加這個要不要加那個,而小傢伙全程都是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盒子伸出的時候,同時一句渾厚的聲音也飄了出來:「一共八十八元,對面掃碼。」她愣了一下,看看飯盒子又看看我,小嘴巴又慢慢撅了起來。我知道此刻再多的爭論也無濟於事,那個傢伙絕不會把裝著小吃的盒子再收回去。我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他,他用一雙粗野的眼睛盯了一會兒,笨拙伸出一隻手接過錢,又伸出他肥厚的右手。我心想這傢伙是想和我握手嗎?我趕忙把自己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然後搬過小傢伙肩膀,讓她靠我近一點,轉身離去那一刻,我對那個賣小吃的傢伙

說:「就讓我成為這裡第一個並不打算和你握手的人,因為你的手不乾淨。」說完我拉起小傢伙就走。她似乎很自豪,走著走著就脫開我的手,掀起盒蓋子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走一邊有節奏的點頭。

九月仲秋的一個下午,天冷得似乎快下雪了,我和她一起到了銀川的一條大街上,那時大街上的人幾乎都在溫暖的屋子裡。頭頂是一片漆黑的烏雲,透過兩座大廈的縫隙,我看到地平線上抹著一線橘紅色的亮光。

「好冷喔!」她說,她拉著我的手,試圖取暖,我知道我的手此刻是一種可怕的冰涼。其實,我只是想看看這裡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他們居住的房子裡是否充滿溫暖和歡笑。有幾輛車靠邊停在寒冷的空氣中,馬路牙子旁邊是一排修剪過的低矮的風景樹,我只看到每個有窗檯的地方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其中有幾件大小幾乎和布娃娃一樣。

冷雨驟至。幾乎就在第一滴雨掉下來的時侯,我拉著她跑進入酒店。跟著我們後面進來的那個漂亮女人已被淋成了落湯雞,我看得到她臉上的痛苦表情。她的鎖骨很好看,皺著雙眉使勁拉著她手中的雨傘,直到我們坐在沙發上,她還沒將它打開。我回頭看身邊的小傢伙,她的兩隻大眼睛充滿了憂鬱,好像那個女人沒能打開雨傘都是她造成的,我看到她不停搓著她那一雙可愛的小手。

「怎麼了?」我問她。

「我可以挨著你坐嗎?」她輕聲問我,抬眼看我。我搖搖頭,將身子向後傾了傾,然後起身去前台辦理入住手續,她虎著臉跟了過來,一雙眼睛盯著前台的漂亮小姐,當我看到小姐繃著一張冷臉等我拿身份證時,同時發現小傢伙抓住我的胳膊緊緊地靠攏我。我遞上我們的身份證,同時笑著對小姐說:「她是我女兒,她隨她媽姓。」小姐一邊刷身份證,瞥了一眼小傢伙,當我把押金錢放在小姐面前時,小姐這才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離開銀川去西域的那天,我沒對小傢伙說一個字,因為我怕她最微小的反對都會使我打消計劃。我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計算著時間和一路上的費用,我希望就是,當我身上的錢都花完的時候,我能和過去做一個清晰而徹底的了斷。而我之前曾夢想著如何能夠得到這些錢,並且思考我該如何明智地使用這些錢,我想我只是用錢買來一些時間,最終又愚蠢地浪費了這些時間。

當我們來到武威,那天我們去街上亂逛,一路上我都在祈求命運現在就能青睞我,賜我一點點好運,能夠讓我回到過去那種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直到一個穿著黃袍的和尚將一串念珠伸到我面前說:「願佛祖保佑你。」我毫不猶豫地將手裡準備為小傢伙買烤魷魚的錢交給了和尚。我試圖將它套進我的手腕,只不過它太脆弱了,串珠的線毫無預兆地斷了,黑色的珠子灑了一地,我竟然能看到濺起來的漆皮,等我反應過來時,已不見和尚的蹤影。我看到小傢伙低頭轉了半個圈兒望著那些珠子,然後努著嘴看我。(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