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景新 插圖/國泰
車過天台廣場,一樣的唏噓,開出兩樣凋萎的花。日光中,清楚可見大樓牆面交錯懸掛新建案廣告布幕,本該流麗霸氣的金色窗玻璃有難掩兼難洗的墨色污漬,說不出的違和;夜空下,三三兩兩的點點霓虹吃力撚亮重新路二段與正義南路口,何其美人遲暮感。
想當時,天台廣場風光正盛,十幾層的賣場,逐樓滿招商,三蘆區的在地大百貨,眼轉萬花筒般的目不暇給,甚至能磁吸周邊的上新莊、五股來客。白天,戲院早場伊始,從一樓售票口排隊的購票人龍,週末三四五六路的觀影人潮,帶動廣場一樓儼然小型夜市,童年我與少年繼兄總是左閃右避,才能安然擠進大門,搭新穎的手扶電梯,上五樓快活。
有時兄弟倆也先搭天台的透明電梯,大膽胡摁至16樓商旅,居高貪看眼下絡繹不絕的三重埔人車愈來愈小,一股無以名狀的快感繼之由腹部升起。再按回五樓歸隊。
我與繼兄何止親眼見證天台廣場曾是天生尤物,一樓比一樓更千嬌百媚,那兒更藏著另一度的時空入口。一進入裏頭五光十色的電動間,只消投幣,即可自由進出另一個平行世界,扮演《快打旋風》、《侍魂》,乃至年年出編年新作《格鬥天王》裡武功蓋世的角色,彼此對戰,也與現場玩家單挑;也屢屢沉溺於《雙截龍》、《吞食天地》、《戰斧》等街機,聯手打怪,樂不思蜀。遊戲裡的一分鐘,像似人間的一小時,常給暗中莫名快轉了的時間追著跑,以致每每催著家慈不辭遠程從文化北路外婆家徒步尋來,走過少說兩段長的正義北路,沿著我與繼兄的來時路徑,只為了將流連忘返的兄弟倆,一手一人地逮回來。
約莫我升小五、繼兄升國三那年,被隔一橋北市掃蕩大型電玩的颱風尾掃到,天台五樓遭斷水電,任其荒廢。
那一天,火苗就從荒蕪的天台五樓竄出,向上延燒,釀成49人輕重傷。我與繼兄就此少了可以培養革命情感的所在,加之常日裡來的爭寵心結,默契有減無增,那並肩走長路、互請還是路邊攤五燈獎小吃的舊感情,日漸泛黃沉底。
送繼兄上路那天,我吶喊:「格,火來了,快跑!」黏他臉上的口癌包紮,難堪地令大體化妝師束手,總算一併燒成乾淨白灰。
又車經天台廣場。不遠處的兄弟曾街邊共桌的五燈獎豬腳早有店面多年,而今茹素的我,卻無有重溫可能。趁等紅燈,散淡地往五樓的電動間所在位置注目禮,綠燈一亮,掉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