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甜廢墟〉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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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頤

有個滿臉青春痘的內向少女,飽經了三年的言語霸凌,天天被很多同學嘲笑為醜女,「妳皮膚很像蕨類植物。」「好可憐,長得這麼醜,下輩子要長得漂亮點喔……」我經常聽到,看到她在默默難過,卻未曾對她說過一句安慰話,甚至沒有告訴她,她根本不醜。是因為我跟與她同等內向、反應慢嗎?

──抑或者,很可怕地,連我都聽信了那些同學的話,也認同她是個醜女?

最近,我因自己被詩友批評了相貌,而想起了少女。事出於我與一要好的詩友,話題聊到一位迷人的年輕女詩人,詩友好意相勸:

「她這麼年輕美貌,妳應該不要與她同時出現,否則好像把自己曝露在危險之中,置自己不利之地。」

若這番話是出自是惡意,還大可不理不信,但我知道她是善意的;她說換作是她,會這麼做──就像以前嘲謔少女的那些女同學,我一直不認為是出於惡意,大抵只是無知,沒顧全聽者感受,只是無知地說出了傷人的實情……而我,著著實實傷心了一陣子,翻出許多舊帳,包括母親幾度在心情不好時,說我「老了,變得這麼醜」……

想起最多次的,還是多年前那個年少薄春衫的內向少女,她是天天在聽這些外貌上的批評,情何以堪?連我,都聽信了那群女同學的話,為她不堪而未予安慰,何況她自己?

「對不起。」我走向她,對她說。

這才發現,少女就是國中時的我;也於焉突然懂了,沒有一個少女是醜陋的,那是要有了光、就有光的年齡,是靦腆而充滿好奇,頻頻往前張望、悄悄地懷抱著夢想的簪花時期,儘管經常因聯考壓力而疲憊不堪,眼睛泛著紅血絲,然而,光是從內在透出來的,每個少女都是美麗的。

「妳很美。」我又對她說。長期自卑的她其實很美,只是她用有限的肉眼看不到。而我,因前陣子那番話而傷心地打撈起許多舊事的我,也同樣不是不美,而是因為長期的自卑,過度容易受人影響,在這方面,對於他人的評價照單全收,暗自飲泣,更忽略了重點不是表象的美醜──而是,對於外界紛紛云云的評價,已至中年的我,難道還不能健康地面對嗎?其實我大可當場就回她:要躲開美女是非常不健康的,她美她的,抑或文學成績甚於我者、成就非凡者;一切,關我什麼事呢?

無論美醜貧富,我都是天父尊貴的孩子,可以去夢想,去努力,磊落從容,

 

昂首闊步。我遮住少女的雙耳,以腹語對她說:

「那些謊言,那些錯謬的價值觀,我們不要聽。向下扎根,深入地基,一次次在挫折中穩住。妳會亭亭玉立,並且漸漸堅定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