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愛的不久時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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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庭

前天看完《愛的不久時》,一直感覺到某種悵然若失而亟欲出口的衝動。它像是洪水猛獸,壓著我,把我壓成一張千字白書。

每次閱讀虛構文學的時候,我總會感覺到它們帶給我非常多的感受與力量;在無法杜撰的意義與情感前面,它刺激我去尋找,去爬梳過往,去思考自己的存在。我清楚知道小說是小說,人生是人生。

《愛的不久時》寫女同志主角的「我」與法國男人Alex的故事;當她說起「不是戀愛」的時候,我想到我不是戀愛的發生。

它正式結束在畢業的盛夏,在我的過去。而它更早的結束,應該又是在春末。不過等到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我開始寫詩的事了。

在我大四之前,我是一個很少閱讀現代詩和純文學(但小時候會看類型文學,像是武俠小說或是偵推小說)的人。那個時候沒有隱喻和真諦,我看見生活;真實的公寓,固定搭乘的公車,脫線的毛衣,沒有一個細膩的審美與形式,我看到的是自由的實相。

言叔夏在〈壁上的字〉寫說:「詩不是傷口。詩是傷口以前或以後的東西。」

我寫詩是在傷口以後的大四,開始讀詩的時候J推薦我讀任明信。

我喜歡任明信的易讀和某種難以言明的浪漫,讚嘆崔舜華的奇崛華麗。在一座荒原,我開始堆砌神祕的思想與冷僻的詞藻,叫做詩觀。當時雖然青澀,可是也初初懂得寫詩;是我迂迴地處理傷口,為靈魂進行的脆弱辯護。

 

剛開始寫詩的時候,我寫過朦朧自然而沒有所指的詩,寫過生澀而遲疑的情慾詩,更多的還是,寫給他的詩。

葉青的〈大雨〉寫過:「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雨是不會停的/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我寫詩,以笨拙而古怪的方式表達不是戀愛的感情,他通常都很開心地收下。他說:雖然我看不懂,也有可能曲解你的意思,但是我很開心。

他露出單純的笑容;跟他相處的時候,他不嘗試分析我,他感受我。他的聲音像是玻璃杯子裡碰撞的浮冰,清脆而富有初夏的預感。

我回以微笑。杯子逐漸吞沒敲擊的音色。

 

大四的下學期,我過得很空閒;學分很少也沒有打工實習,結束了一科在早上的期中考。

他說:我下午還有一科。我們一起吃了午餐,但我們的事情發生在午餐之前。

我坐在他的對面,清蔭傾灑在我們身上,他唸書,後來他一直唸我的名字。他說:「你會生氣嗎?因為作品互評的課程,我曲解了你的意思。」

「可是我真的看不懂你寫的散文,我緊張就會亂說話,對不起啦!」

我正視他,也正視他沒有記錄也沒有記得我們做的課前討論。我的文字駑鈍,不能游入你笨重的眼睛。

你看著我的時候,我感到寂寞。

 

悲傷逼近我,快樂就更加清晰。我寫到這一段的時候才發現這件事。

最近在寫準備投稿的新詩,又問了J的意見。他說覺得我的詩應該要嘗試抒情、放棄營造句子的野心;我和他說我不知道情感怎麼描摹才會美麗而節制,野心的部分我也贊同。他說:寫詩寫文章,不應該為了開心嗎?

我說: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看到了一些規則和謹慎的美學。節制的情感使我感到安心,一生再也不能這麼的重。

我們各自堅持彼此的詩觀。只是,我也的確認同;追求詩意的人形同於自我強暴。

 

「人生中的某些承認的真實與行動,也許超過知識與生命,值得去要。換言之,值得去死。」

我想這是我用半虛構的方式書寫自己經歷的原因,我在意那些我想要但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