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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腸躁
- 橋下船槳
最初,她是鐵了心絕不回頭看,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一個轉身,才剛染褐的髮,簡直又偷萌上好幾道白,她給了手腕處的錶一對斜眼,沒時間了,按下手把、洗手搓皂、速戰速決,單膝反射性稍稍上抬,免得讓彷彿分隔線的門檻給絆著,後頭水聲一陣狂吼,餘尾低鳴長音似乎顯得十分不滿,畢竟剛才花上半個鐘頭苦苦等待,最終卻只運送那一丁點的貨物。
上公車前她才想到,剛才忘記換另一套衣,額、頸和後背的濕淋令她有些煩躁,好在這班公車沒趕時限的學生,位子還算多,可她還是盡可能選擇最後一排,最靠窗的那個位,她感覺的到,就在皮肉底下的大小腸裡,有群護照過期的滯留客,它們亟欲離境,想快些繼續它們的新旅程,卻總跨不過機場這道關,煩躁的旅客愈來愈多,狹小的粉紅空間愈發擁擠,躁動起鬨,分派對峙,一不順眼,看不見的皮肉之下走火械鬥,看的見的現實之中,空氣自傲於迅速傳遞,無視何物,一瞬,昭告整座車廂,她曾無聊算過,雖然她自己聞不著那群傢伙的怨懟聲,可她只要傾聽坐前頭那位綁馬尾的女士,擤鼻一次等於和硫化氫相遇一回,四十多分鐘的車程,那名女士約擤了十來次鼻。
她也曾害怕自己是不是患上重病,腫瘤、潰瘍或是得開刀切除的種種,她也是曾扮演說書人,在一臉真摯的醫生面前,試圖使詞語圓滑些,赤裸攤開肚皮底下,那群蜷左扭右,惹得她成天肚子疼脹,一屋子卷軸長的故事,她甚至撇下種種擔憂和佔最大部分的害羞,讓外來器具探探這些只能認份工作卻不能露臉的朋友們,是否暗藏某些見不得光的其他人,結果什麼也沒有固然可喜,但也更難醫治,她跑遍中醫西醫,甚至步入想也沒想過會打照面的精神科,但她依舊每天早晨閉門奮戰,每日搭車仍然臭氣沖天,每每工作時的緊張時刻,又是那群惡朋友、火爆傢伙開始第N次世界大戰,咕嚕嚕嚕,沖走面色難看的穢物們。
有時,她也好奇,好奇他人難道沒有被黏上的困擾?好奇生活上的瑣事壓力,難道只有她以這種方式表達?好奇螢幕標題所寫:「腸躁症為現代人文明病」的文章,怎麼沒在現實中遇著過?
那天,上台發表前十分鐘,一如往常,她又於那條早被她踏出層層腳印痕的捷徑上奔走,關上廁所門,一陣沉寂之下,她先是聞見隔壁間飄來的香水味,下秒,彷如她每日早晨,閉門奮戰的熟悉聲。
也許,她在心底如此想著,那群看不見的暴躁朋友其實不壞,只是代替不氣不怒,遇難事也得保持微笑的臉頰、心裡,爭口氣,發發脾氣。
卻以一種令人更加煩躁的方式,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