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
文/圖 蔡莉莉
溽暑將盡,寂寂的紅樓無聲地掩映在綠蔭之中,一種肅然而古典的情調。校園裡的植物仍活在夏季的縱容裡,草葉曬出香氣,花朵快意起舞,蜜蜂顫翅旋飛,年輕學子升騰的喧噪,像是一道背景音樂自遠處傳來。
一整排灰綠的白千層,在乾淨的天空下,燦然發亮,使人感覺到陽光的厚度。樹葉綠光曳入玻璃,傾注教室,一種通透的顏色。我彷彿撥開遮眼的迷霧,混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尋獲停留人生轉彎處的自己,重新探索原本曾經屬於自己的,熟悉的一切。
退休後與慣性的軌道陡地脫鉤,半年來,生活愜意,但不免浮晃遊移。埋首讀寫作畫之餘,沒有什麼事需要奔走,沒有什麼人需要往來,猶如行在時間的荒漠,體認到一個自我存在的絕對孤寂,幾乎可以預見未來那個與社會脫節的自己。
我決定還原部分生活的設定,重回講台,不再眷戀期盼多年才迎來的一無羈絆安逸寧靜的退休時光。清楚知道,並不是為了因循昔日的生命情調,也不是為了什麼猶存的未完成,而是與其坐待老去,不如起身迎接未來。心情一如黃用的詩:
而我底夢要延伸向渺渺的遠方,去古老的時間裏拾回一個明媚的記憶,
—將那少年與少女的瘋狂
都留給我自己。
換一個校園,面對不同的年輕人,感受另一種敲擊,或許會有精神激盪的可能。
趕在開學前,將陌生的校園巡走一遍。然後,到對面植物園去,我看到年輕時的荷花池,眼前浮現在池畔作畫的少年自己,恍如昨日。當時不知道,有一天,我會為了備課而重回此園,將一花一葉一屋一亭,納入檔案。
就在離校門口不遠處,看見幾個穿著卡其色學生制服的少年身影,雀躍地過馬路。那臉上的笑容粲然如星,像是早已凝結在我記憶底層的寶石,遽爾閃現一道細微的光。
我遠遠望著,想起屬於我的南海路。那是四十年前,從台南到台北住校讀師專,學校就在愛國西路,假日常走到南海路紫光照相館旁的老熊牛肉麵,還有隔壁那家冬天會加賣餛飩的二樓雅座冰果店。這些店,如今仍以當年的老樣子出現在我睽違的眼前,像一冊冊風漬的文本。彷彿為我注解著一段曾經孤單曾經飛揚的少年十五二十時,彷彿也允諾著,今後將繼續陪我走下一段路。
美術教室的窗外,二層樓高的白千層隨風飄散獨特的花氣,提示著一種存在。不覺想起瘂弦說的:
啊啊,君不見秋天的樹葉紛紛落下
我雖浪子,也該找找我的家
我又重歸青春的現場,展開新體驗,將浮動的點線一一聚攏,收束,完成。有所安放,有所想像的日子是幸福的。
說不定,在年輕未知的青澀歲月,澆灌以畫以詩以審美的薰染,在未來,有一天,穿過林木草花的快綠與桃紅之後,我會收成另一種遲來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