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
下午三點多下了一陣大雨,原本在大太陽下顯得乾渴無奈的白菜、空心菜因這場及時雨而元氣煥發。白菜一顆顆昂然挺立,空心菜也是的,一抹純淨燦爛、翠綠欲滴的葉片,令人忍不住想摘幾葉川燙一下。
「媽,可以摘嗎?」
「不行,菜還那麼多。」媽搖頭。
其實不是菜多,而是吃的人變少了。
約十多年前,由於買不起價格日益高漲的農地,媽就在自家的三樓陽台空地,向菜市場的老闆要了十五個大的保麗龍箱,創設了自己的菜園。媽雖不是農家子弟出身,但種起菜來,頗有農婦架勢。她隨季節更迭買菜仔,說春天幾乎什麼菜都可以種,像A菜、小白菜、九層塔、辣椒、韭菜、番茄等;約五月時就可種小黃瓜、茄子、絲瓜等;八月中旬種杏菜、油菜、青江白菜;冬天的話則菠菜、茼蒿菜、水菜、蘿蔔等都是很不錯的選擇,而空心菜、地瓜菜則一年四季都可種。
其實台灣氣候好,種菜不分四季,倒是要注意寒、暑而已。我問她為什麼知道那麼多?她說在日本時代小學三、四年級就有教種菜,而且也讓他們實地耕種。
媽照顧菜園,就像照顧小孩一般。像A菜嫩苗要移植,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深怕它受傷。早晚固定澆水,一有空便整理尚未種植菜的土壤,日光消毒。雖說有十五個保麗龍箱子可種植,但有一半是備用的。她說土壤不能連續種植,必須要休耕菜才能長得好。種菜還真是一門學問。
因為是種在保麗龍箱子,所以像瓜類的就比較不可能種得好。不過,媽的好奇心很強,用紅繩綁住陽台壁上的釘子,然後拿竹根插在保麗龍上,搭起棚架種起絲瓜來。畢竟土壤不多,小小的絲瓜像拇指般頭戴黃花,小巧玲瓏當觀賞用。絲瓜雖不能吃,不過看它的成長,也是一大樂趣;那時家人的話題都圍著絲瓜轉,彷彿也是家中一份子。爸說看見蝸牛了,好久沒看蝸牛走路,那模樣可愛極了。我說蝸牛哪裡可愛?軟軟地摸起來怕怕的。大弟說蝸牛肉美味極了。在馬祖當兵時一遇到下雨,田野就出現很多蝸牛,他們阿兵哥就拿著桶子去撿蝸牛,去殼、用灰燼灰洗淨,炒九層塔,真是人間極品。媽要撿蝸牛,說牠會把嫩葉吃光,爸說不要把牠弄死,把牠移到別的地方好了。大弟說可惜,只有一隻…。
絲瓜長不大,媽不久改種番茄。小小的番茄並不起眼,家人也沒看好它。五、六月接連幾次雨,在不經意中,這棚架居然冒出七、八顆小番茄,在清晨看小小番茄由綠轉紅,感覺生命成長的奧妙,藉由植物傳遞天地訊息。
儘管番茄非常卡娃伊,畢竟還是進了我們的五臟六腑。媽媽作漢堡早餐,在漢堡裡夾入培根、蛋、A菜、番茄切片,真是美味。因為是有機,感覺番茄的皮好厚,大弟說那是植物的自然保護作用。
2009年一個夏季的夜晚,交通警察來我家,說大弟車禍送醫;大弟轉診大醫院不到一星期,爸媽還來不及探望,醫生便宣告不治。受到這晴天霹靂的打擊,爸住院,媽為了照顧爸,幾乎中風,而我忙於事業,無暇照顧菜園;菜園似乎感受到家人的疏忽,日益無精打采,原本最好種植的空心、地瓜菜,竟也露出貧瘠相。而一些菜像青江白菜、A菜該收割的沒收割,任蟲吃蟲啃,就這樣菜園逐漸老去、乾枯、荒蕪。
2013年三月,在藥物的控制下,媽逐漸恢復體力,又重新整理菜園。清晨去三樓看菜園,只見沐浴在陽光下的小白菜、空心、地瓜菜,葉葉精神抖擻、朝氣蓬勃,感覺吾家的菜園又回來了。
六月爸於半夜中永眠。這回媽並沒倒下去,在爸的喪禮完後,媽的身影又出現在三樓保麗龍的菜園中。菜園依舊笑臉迎人,只是少了兩位主角。
「這菜吃不完,有的就送給人吧!你要摘就摘。」媽改口說,想她似乎看開了些什麼。
時光飛逝如彈指,2013年八月與媽的對話如影在目。那時由於颱風及多雨之故,菜特別貴。高麗菜原本一顆約三十元的,高漲到一顆近百元;九層塔原本是半買半送,因颱風竟也飆到一斤約兩百元,簡直難以置信,菜有比魚肉貴的一天。想到世事無常,什麼事都有可能翻轉;不免感慨珍惜當下,因其稍縱即逝。
2020年COVID-19肆虐以來,全球變調,真是始料未及。政府實施三級防疫警戒,戴口罩出外上街已成必要條件。此時,自家的小菜園便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母年已九旬,無法上樓照顧菜園,我雖稱不上「克紹箕裘」,也儘量保持菜園郁郁青…。疫情居家,翻弄泥土、拈花惹草,小菜園也是一個小確幸。
媽媽的菜園雖小、菜色並不多,但天天都在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