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秋天長了一張火燒雲的臉

■潘玉毅

秋天長了一張火燒雲的臉,從盤在頭頂的晚霞,到唇上胭脂染過的楓葉,從未摘盡的石榴、柿子,到精光錚亮的紅棗耳墜,都是紅彤彤的模樣。這顯是秋天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間或夾雜著一抹類似鎏金的黃,是沉甸甸的稻穗被人誇得低下了頭。

從初秋到深秋,秋意越來越濃,萬物的顏色越來越重。早晚打街上經過,街邊的梧桐樹葉子已經開始飄落了。雖然還沒有完全落下來,風一吹,雨一淋,已有十分寒意。好在秋衣秋褲已經穿起來了,路上的行人只需緊一緊衣裳,也挨得住凍。

依照四時排序,春是釀的,夏是蒸的,秋是燒的,冬是熬的。春日里,百花釀成景,方有那一地春色、一池春水;夏日里,嘉木繁蔭,雷雨前的煩悶和持續不斷的雨水便是這一番蒸煮的結果;冬日里,天冷得熬,那一碗剛剛端上桌的正騰騰地冒著熱氣的羊骨頭粥豈非也是熬出來的——那麼秋天呢?有人說,秋天又不是酒,怎麼可能是燒出來的。

然而,就算其它三個季節的修飾詞或有牽強附會的意思,「燒秋」卻是實至名歸的。

這一點,生活在城市裡的人或許未能體會,但當你走進農村你就會有所領悟。黃昏時分,在路上行走,在巷子裡穿梭,走到哪兒,你都能聞到一股很明顯的煙熏的味道。在農村里,多有焚燒秸稈的舊俗,燒完將草木灰埋進土裡,便是作物生長最好的肥料。「長風吹白茅,野火燒枯桑。」這樣的場景,溫庭筠在講述「南山燒畬」的《燒歌》裡也有提到。儘管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的文明程度越來越高,但仍有許多人固執地保留著這個陋習,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北風彷彿是點火的信號,催促著他們行動的步伐。

這個時節,農村裡還有很多可以用來燒烤的食物,洋芋,番薯,蘿蔔。燒烤這些東西十分講究火候,如果你想在急切之間用猛火將它們燒熟多半是不可能的,除非架一個鍋。只有等明火熄滅之後,將錫箔紙包好的芋頭、番薯或蘿蔔扔進火星四濺的柴堆裡,過個二三十分鐘,便能開吃了。揭開錫箔紙的剎那,香氣誘人。對於好喝酒的人來說,就著烤好的美味,再來一口新燒的白酒,別提有多愜意了。當然,同樣愜意的還有在學堂裡讀書的孩子們。每年的這個時候,學校一般會組織一次野炊,因為再往後天就太冷了,不適合小孩子出遊。

農村孩子的野炊有別於城裡孩子的秋遊。週末一至,老師將班裡的小伙伴分成幾組,各自背著鍋,拎著鏟,帶著油鹽醬醋米筷碗勺,出發了。通常,我們要尋一處空曠的地方,旁邊還得有條河,方便淘米洗碗。在這之前,我們必須翻過好幾座山頭,常常清晨出發,到目的地已是晌午。搭灶台,拾柴禾,淘米洗菜……我們有許多的活要做。常有不諳於家務的孩子,被煙嗆得眼淚直流,被自己燒焦或燒糊的飯咽得說不出話,但誰也不覺得懊惱。

吃罷午餐,有些人圍在一塊做起了遊戲,有些人削尖了竹子到小河裡叉魚,運氣好時還能捉到幾隻上岸的王八。一團紅雲上來,天空、河流都被燒得變了顏色。樹樹秋聲,山山寒色,沾了童年的味道便再也洗不去了。這樣的記憶,當真是無比的美妙。許多年以後,也是這樣的秋日,未能忘懷的我只能燒點時光慢慢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