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風箏飛啊飛

照片提供/陳皮梅

文/照片提供 陳皮梅

那時,我每次都買兩或三個風箏,只因為我想只用一根線就將所有的風箏放上天空。那時我只上小學,我覺得這樣可行。

我南部老家屋頂是屋瓦,沒法放風箏,天空是屬於麻雀的,牠們是小小的風箏。

所以,我會跑到隔壁的舅舅家屋頂,借他家的四樓上水泥屋頂陽台放風箏。

那時,舅舅家的四層樓大廈已是小鎮中數一數二的水泥高樓了,水泥屋頂陽台也足以環顧整個小鎮景觀。我將線仔細穿過第一個風箏的骨架背部,再連接第二個風箏,或連接第三個風箏。然後我爬上更高的樓梯斜頂,那裏更接近天空。

舅舅並不在乎我在他家屋頂一根線能放飛幾個風箏,他只在乎我的英文學得好不好,因為我的英文家教就是他,而他那時很年輕且英文呱呱叫,在小鎮中是數一數二的所謂青年才俊;我每到他家作客或看電視,就會被逮住半拉半推學英文,所以我心裡並不太喜歡舅舅,因為我一直視學英文為畏途。

我只喜歡他家的頂樓陽台,我可以盡情地放風箏。舅舅曾問過我,學英文很重要,不然,你以後大學考不上靠什麼養活自己?

那時,我還很小,我也忘了是如何回答這問題的。

但是,我在那屋頂陽台上拉拉線,測試風的力量,然後惦量著高舉手來,去迎接高高天空中那飄忽不定的風勢,我就可以輕易憑著手的感覺與一根線將一串風箏放飛,一邊搖搖晃晃飛起的風箏,隨著手上線團的線越放越傳的飛速也越是越小,那一串風箏就在小鎮的天空越飛越小。

我能感受高空猛力的風力,正扯著風箏往外拉,那根細細線,另一端串聯的數個風箏一旦高高地放飛,通常我就得緊緊抓緊另一端手中的線團,但有時我會試著放鬆放出更多的線,風箏飛得越高就越能感受到越強的風力,如欲脫韁的野馬。

最後,我慢慢收手收線了,就像飛掠在天空的麻雀也需要回到屋頂上一樣;但多數的時候,不是我有意鬆手放飛了風箏,就是風箏斷了線,我望著那逐漸遠去的風箏快速消失在高空,不知為何我當時小小的心靈卻一點也不在意,好像那遠去的風箏一定比我站在四樓樓頂陽台上更能環顧更遠更寬更美的風景似的。

那又是一番怎樣的風景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年輕又自視甚高的舅舅也無法告訴我。

有一天,我果真離開南部老家小鎮了,如斷線的風箏,我老爸老媽,還有我年輕的舅舅都沒能抓住風箏這一端的線團;也據說,有個算命先生指著當時年少的我,對我老爸老媽說,這小孩稍長後會離家外出,你們是留不住他的,他就像斷線的風箏,一飛就很遠了。

那算命先生還真是鐵口直斷,但如果幾個風箏串連成一線再一起放飛,不知道那算命先生會如何形容?

我也不知道,當年我老爸老媽的心裡是怎麼看待算命先生的斷言的,以及他們又是如何想的。

但直到我老爸老媽都不在了,我每每想起他們,猜想他們當年的心裡一定不好受,也說不定他們走的時候,內心裡恐怕還攥著我這斷線風箏的另一端線團不放而擔憂不止吧。

然則,即便是斷線的風箏,一線串聯的斷線風箏,就算飛得再遠,再遠,也會戀眷故土般落地,只不過那可能是多少年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