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有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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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毅

這個世界上好像最不缺的就是風,樹梢頭,衣襟上,曠野裡,屋門前,哪哪都有它。數九寒天,你多想它能繞道而走啊,可它偏偏無處不在。縱然你有百米運動員的速度、馬拉松運動員的耐力,依然無法順利將它擺脫。但有時候它又很少見,彷彿有意躲著人似的,譬如黑雲翻墨、溽暑難消的時節,你盼著它來,它卻遲遲不來。

這種二元對立的矛盾感相伴於風的左右,從春到夏,再到秋冬,最終在人的心裡形成鏡像。人們眼裡的風,時常以疊詞的形式出現,款款,簌簌,蕭蕭,呼呼,颯颯……它有時跟著雨而來,有時裹著雪而至,有時又在晴空下走過。步子或疾或徐,儼然同人一般。

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風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麼神奇。風裡好像藏著一瓶催化劑,不經意間,催得屋前屋後、山上山下的花全開了,不經意間,又催得庭前街邊、城市郊外的葉子全落了;風裡似乎不光藏著催化劑,還有染色劑,否則何以時而將山川抹得萬紫千紅,時而將大地染得一片雪白;風裡隱約還裝了一台空調,吹著吹著,天就熱了,吹著吹著,天又冷了。因為有風,同一個世界,同一片人間,總有那麼多地不同,那麼多地精彩。

更有意思的是,在人們的潛意識裡,風的方向與季節也有著某種約定俗成的關聯。春天的風是東風,夏天的風是南風,秋天的風是西風,冬天的風是北風,倒不是說春天不刮北風西南風,夏天不刮東風西北風,而是在人們的感受裡,東南西北,就應該分別對應春夏秋冬。這就好像「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其實可以贈的有很多,也不是一定非得梅花不可,但此時此處、此情此景,唯有梅花最是合適。

風有無窮力,可以輕而易舉地帶起埋藏在人心底的思念,尤其以秋天的風最是厲害。「秋風起兮木葉飛,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寫作這首詩的老兄名叫張翰,字季鷹,其行事作風可謂是盡顯魏晉人士的風骨。人在洛陽,秋風一起,便想起了故鄉,想到故鄉吳中的菰菜羹、鱸魚膾,他連官都不想做了,匆匆辭別皇帝,駕馬返程。

即便後世之人沒有張翰的灑脫,但就「見秋風起,思鄉情亦起」這一點而言,別無二致。「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從張翰到張籍,從《思吳江歌》到《秋思》,風就像是鄉愁的載體,一縷一簇皆有舊時況味,聲聲風語更似熟悉鄉音在耳畔作響,讓離家在外的遊子情不自禁地生出許多感慨來。

 

有風起,彷彿一支馬良筆,將整個世界繪製成一本連環畫:靜態的事物全都變成了動態,枯燥的講述也都有了情節,一切都變得姍姍可愛,讓人不由得為之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