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 張至璋
千山鳥飛絕,獨釣寒江雪。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2019年10月30日,我們從舊金山飛阿姆斯特丹,維京河輪專人已等候機場。開船後的晚餐會,主持人問190名船客,有誰從美國來的,幾乎全體舉手。問加州呢,40來人,問舊金山灣區,四對。於是,「這趟15天河上的第一首歌,就為舊金山而唱。」
「……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鋼琴彈奏,歌聲迴盪,男女擁舞。
「我心留在舊金山」旋律迷人,唯美派,慢狐步。今年96的湯尼本奈特Tony Bennett最初唱紅在1962,距今60年,樂曲卻早在1953年紐約寫成,九年後譜歌詞才唱紅。首唱也在紐約,不是舊金山,50多年後卻訂為舊金山市歌,只因「噹噹纜車,街道起伏,霧中都市」。半世紀來,陶醉很多情侶,必也拆散幾許舊情。猶憶那年淡水,淡淡欣賞,獨樂樂。
「巴黎動人流於暗淡,
羅馬輝煌昨日榮光,
我的孤單印在紐約,
總要回到灣區城市,
把心留存在舊金山,……」
同時代還有首快樂歌曲,「來舊金山別忘頭上插朵花」,……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吉他,豎笛,皮鼓,鈴鐺,倫巴旋律輕快,滿街陌生人放懷哼吟,不管移民來自哪國,不管會不會英文,從而「為舊金山帶來東岸居民、蘇俄東歐移民、台日韓青年」的歌曲,國際得到「融化冷戰,打敗共產主義」令名,主唱Scott McKenzie得到1967年金唱片獎。
「如果你來舊金山,
別忘頭上插朵花,
舊金山有善心人,
夏日時光充滿愛,
新一代新的解釋,……」
新時代的解釋,在麥肯齊口中清脆唱來,不同於本奈特的低沉。「我心留在舊金山」富室內爐火情調,「頭上插朵花」沐浴陽光歡唱,歌兒倆,都為舊金山灌注朝氣,旭日當空,世界寵兒。
把舊金山放大到加州,唱得更加響亮,媽爸合唱團The Mamas and the Papas 1965年的鄉村歌曲Californian Dreaming,「樹葉變黃,蒼天轉灰,駐足教堂,假裝下跪,身在LA,加州之夢……」,韻律十分動人。羅伊奧伯森Roy Orbison 1988年釋出California Blue,道出異域懷念家鄉,「終日工作,不見天日,孤獨長夢,沒妳蹤影……總有一夜,雨下不停,總有一天,陽光普照,我要歸去,傾訴愛意,加州眷戀,California Blue……」
最揪心的是1976艾美獎─老鷹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前奏吉他冗長,堆積氣氛情緒,接著吟唱敘事歌,「荒漠公路,冷風颼颼,大麻呼呼,溫暖我心。燈光迷惑,她在迎客,燃亮燭火,引我入彀,究竟天堂,還是地獄?Hotel California,可愛地方,可愛臉蛋,第凡內鑽,賓士轎車,床頂鑲鏡,冰凍香檳,以刀自虐,甘作囚犯,掙脫無路,逃避無門……」
如此地可怕,是反諷,隱喻?Hotel California不是真旅館,是戒毒所,精神病院,社會病態,青年墜入,逃脫無門。名叫Hotel California,重點在California,給加州的警惕。唱著,唱著,普世的心從Californian Dreaming,到California Blue,到Hotel California,遠非「我心留在舊金山,記得頭上插朵花」那般風花雪月,純潔稚情,與世無爭。
而Jerry Brown,隨著歌唱走過四屆16年的加州州長,初入政壇是「頭上插花」年代,第一個八年州長,是Hotel California時代。20年後第二個八年形勢丕變,布朗嘶喊「效忠加州」,因為前任州長史瓦辛格留給他270億赤字,加州快被魔鬼終結掉了。記得那部恐怖電影嗎,未來客赤裸降臨今世,用機械殺人,全片配音只有單調的「克啷,克啷,克啷……」,不是歌曲。八年後,老布朗終於轉虧為盈,創造145億基金。我在專欄中說,「布朗比華工更會挖金」。
從「頭上插朵花」到「Hotel California」,幾十年歌曲轉變,幾十年舊金山蛻變,矽谷科技旱地拔蔥,金州勇士四屆NBA金盃。
14天河輪不再唱加州舊金山,遊客紛問,舊金山滿街遊民,奧克蘭搶劫殺人,灣區物價飛漲,加州人口外流,唉,怎麼回答?「克啷,克啷,克啷……」我想嘶喊,「金門大橋還在!」
大夥布達佩斯下船,他們回美國,我們飛瑞士,一個月後回加州,隔年回淡水。口中的旋律,夢境的模糊,舊金山還是淡水,頭上總歸插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