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甜廢墟〉藍,世界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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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頤

據聞,有人問美國詩人阿什貝利,他的詩有何用處?他回答:「我揣測它給語言某種藍色的漂洗。」

原來,藍色不僅美麗深邃,纖細如晨煙,還類似白,有漂洗、滌淨的功能。

藍色是多詩人、藝術家族群特別喜愛的顏色之一,除了諾瓦立斯夢中藍花的典

故,最廣為人知的可能是「克萊茵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IKB)——由法國藝術家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調和而出,以群青藍為基底而調製,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藍色,而其中的群青藍,象徵謙遜與純潔。由於美得具代表性,「克萊茵藍」取得專利,伊夫.克萊因更展開了一段專以藍色作畫的「藍色時期」。

有段時期,塞尚也關注藍色,某次他談到自己描繪一位男性的臉,說,「如果我畫出所有小小的藍色和所有小小的棕色,就能捕捉和傳達他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因為無論東西方,騷人墨客太愛藍色,有一則不可思議的傳說記載:在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開卷後不久,描述大家在欣賞白馬節會,而禁中馬廄居然牽出二十一匹藍色駿馬,在天皇面前遊行。二十一匹藍色駿馬,多不可思議!如屬事實,必然是藍色屬於天縱,屬於奇蹟。若非事實,這則傳聞正反映了藍色之受人喜愛。

藍,是一種性靈的顏色,因此我為它取了一個形容詞彙,「神藍色」。然而,神性是人性的昇華,昇華之前必有靈魂搏動的掙扎甚至苦痛。美國作家瑪吉‧尼爾森(Maggie Nelson)在她的《藍》(Bluets)這本著作中提到,她有位朋友的雙腳,由於長期不用而顯得藍而光滑,「脫脂奶一般的藍,嬰兒一般的光華」,除了嬰兒眼睛,居然有如此白到泛藍的顏色,而這麼美的顯現來自當事者的殘疾創痛。

或許,最美的總來自人性內在的搏動,因此我國詩人零雨與美國詩人艾蜜莉‧迪金遜(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零雨詩作深受艾蜜莉.迪金遜影響,而她們都說過,喜歡受苦的臉。那是一份深摯的同理心,是對於生命千瘡百孔的憐愛,更是敬意。

《藍》中還到一群彷彿被上主遺棄的「藍色人」——圖阿雷格人,屬於沙漠的遊牧部落,不肯皈依伊斯蘭教而出名倔降——總是身著飄逸長袍,染成濃郁的藍色,不僅風沙凌剮,染料滲入他們的肌膚,甚而將他們的身體也染成藍色。他們,就如此在撒哈拉沙漠中央,趕駱駝,暗夜行路。

關於夜,關於天空和宇宙,許多人尚不知,天空的藍來自背後無垠空虛的黑暗,襯托著空虛的漆黑,映照著星辰,因此任何行星大氣圈的顏色都會是藍色,瑪吉.尼爾森因此說:

「藍色是空虛與火焰交匯而成的一場癡迷的意外。」

「世界的心臟是藍色。」

心臟是會跳動的,在感受上,是會像胃一般糾結成一團的,心痛時如歷刀剮之痛,是脆弱的——最脆弱卻也最堅強。美國作家妮可‧克勞斯 (Nicole Krauss )在其小說著作《愛的歷史》中,寫出三個漸進的人類歷史時代,依序為石頭時代,玻璃時代,沉默時代,其中,玻璃時代「為人類關係注入一股新浮現的軟弱,而培養出同理心。」

脆弱,是現代所被拒斥的,然而,猶如最美的藍來自空虛的漆黑,脆弱使人懂得愛,懂得同理。黑暗會襯出驚人之藍,而純潔的白色到了極致,泛出那絲乾淨出塵的顏色,也是淡淡嬰兒藍。人就這麼從出生無知到歷經滄桑,會愛、會傷痛,也會更加堅韌。

學會了堅強之後,還是保留一小塊脆弱的內在吧。

我認同,世界的心臟是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