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崢
第一次在熱帶度過半年,以及冬天,竟有如此奇特之感受。十二月的空調,伴隨恆久不變的蛙鳴,熱帶的日出,日落,甚至雨季都是如此可靠──新加坡人約會:「這場雨後見」,說的都是五點,差不了太多。寒假的獅城,許多人離開了,像候鳥一樣,他們回到了北方,或是更南的南方,總之是有四季的地方。香港的朋友回去了,打趣道:回到冬天真好。香港的冬天是怎樣的呢,很久沒回去了,怕是喝湯的季節,要補陽。
古語有字為「瘴」,過去用來形容南方潮濕地帶的致病氣息,實則沒有,讓人想起法國人類學的「熱帶憂鬱」(Les Tristes Tropiques),或熱帶憂鬱症。熱帶憂鬱症多半是空調引起的,雖然李光耀曾稱此為最偉大發明。要體驗秋冬,需從獅城出發,駕車半日,到達大馬的雲頂高原,便能穿上衛衣,於山頂瑟瑟;或在冰雪樂園排隊良久,去體驗一把人工的冰室,此冰室非彼冰室,長年開放,夜晚熄燈。對於熱帶的兒童來說,劣質的冰雪也是最大的驚喜了,就像樟宜的高山植物。更遠的,好友近從東洋歸來,定是看過了札幌的雪。但是那裏年年下的,不如武漢的雪,更不如杭州的雪了。紐約的雪常在年後,總顯得骯髒,並不喜歡。
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冷氣乏味得如同冰淇淋的香精,製造出虛偽的聖誕氣氛。連超市的清潔工都戴上了鹿角頭飾,在空調房中揮汗。午睡可以開窗了,但仍濕熱。近來總夢見同個夜晚,在某個高原的小鎮,剩下燒烤和牛仔褲的汗味,到處是狗,眼中射出寒光,不安的夢啊,然後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過來,說:「這裏十一月就下雪,年末就封山了」。這也許和去年的甘肅有關,但我對任何旅行都充滿遺憾,別說夢見了。特別是缺少轉折的生活,總顯得虛妄,不堪回想。
從東京回來的C說:「冬裝使人厭倦」。冬裝的確厚重得可惡,但夏天太長的話,也令人想念羊毛製品在黑夜中的閃電,滋啦聲如同嘆息般的輕響,一陣陣地撩撥心弦。兒童對季節敏感,而成人則對溫度,或對溫度的慾望,視為一串數字,一種氛圍。一切都是可以設計的,一切也有待營造,但我們需要的,仍是一些對抗自然的集體記憶罷。此時窗外的世界正醞釀雷暴,這是第二場了,本地早有預測。但雷聲響起的節奏,和頻率,仍是可怖的,但也可愛的。可愛的像遺落草地的拖鞋,或是樹林中的呼吸,無論危險與否:你想它時,它便遁入了混沌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