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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會永遠相信

■仇士鵬

我是在高二時聽到蘇打綠的《相信》,一晃,已經十年了。

我曾把它當作一束光,能把淚水化作羽毛。旋律響起,再激烈、沉鬱或者鋒利的情緒,都會歸於平靜,身體在一陣細長的吐氣聲後變得鬆軟,手頭被耽擱的事能繼續做下去。

那年,我從市裡的初中,考到縣裡的高中。沒法成為鳳尾,至少能當上雞頭吧,結果第一次摸底考,我連前一百都沒進去。走在路上,踢著石子,捫心自問,中考時,我真的是發揮失常嗎?望著校門外荒蕪的草地,想到一株野草面黃肌瘦的未來,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學校的廣播台喜歡播放《追夢赤子心》和《我相信》,高音一層層地往上飆,但我的血液沒有一點被加熱的跡象。有一天,我聽到了蘇打綠的《相信》。「我會永遠相信,最後一片落葉,無論什麼世界,東風藏在眉心。」沒有讓窗戶不寒而慄的鼓點,輕快明亮的歌聲像陽光下一杯鮮豔的花茶。「這首歌適合一個人的時候聽。」朋友點頭應道:「讓人很舒服。」「因為激烈而疲憊的人,會喜歡舒緩。」

朋友成績和我差不多,是從農村考來的。他說,他家門前和學校一樣,都是漫無邊際的荒地,去最近的鎮子要走五里路。我們曾約定要一起考入大學,當上大老闆,富到能買下整個學校。可高二分班,他去了文科班後,排行榜上就再也看不見他的名字了。「努力的意義,就是發現自己並不是天才。」畢業那年,他這樣跟我說,他的朋友圈也定格在了那年九月。後來,據說他回到了那個村子,娶了一個媳婦,過上泥土地裡世世代代的生活。一輩子,一眼望到了頭。

「努力的意義,就是發現自己並不是天才,因此才更需要努力。」躺在床上,手機裡播放著《相信》,我接出了他未曾想到的下半句。走讀時,每天,我都要騎半小時的電動車從學校回家。冬夜,冷風把手吹得臃腫,把耳朵吹出凍瘡。而父親總會在院子裡等我,把門打開,坐在三輪車的車廂裡,抽著菸。我曾以為他是滿足煙癮,後來明白他大概是為了提神。父親不識字,所以從不對我的學習多說一句話,他只負責掏錢、做飯、守望。而每當我想懈怠時,總會感覺那煙頭上的星火,透過夜色,點在我的後背,留下一陣疼痛。

「我會永遠相信,不完美的完美,不管什麼世界,距離不是距離。」曾有人說過,要感謝貧窮,因為它帶給人奮發的力量。我雖然生不出感激的情緒,但確實在明事理後,就永遠相信著,終有一天,我會擺脫貧窮。它像是真理,像是與生俱來的一道預言,深深地烙印在心上。所以求學時,我竭盡了全力,自信能與寫下《送東陽馬生序》的宋濂侃侃而談「弗之怠」的種種體驗。

說起來,從傾聽的次數來看,《相信》算不上貫穿高中時光的一首歌,尤其是住校後,只有周日回家洗澡才能聽一會兒。但我卻始終記得,第一次聽見時的怦然心動,跟著哼唱時的安閒愉悅。走失在黑夜裡的人,最嚮往的並不是刺眼的正午陽光,而是清晨明亮溫潤的微光。「剩下心和自己有時太安靜,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比起吶喊與宣告,收留落魄與熨帖寂靜,更適合羽毛變得堅韌。

其實,真正要感謝的,是自己,在最需要,也最應該相信的年紀,選擇了相信。

如今,蘇打綠歷經商標權、名譽權等官司,改名成魚丁糸,複刻過去的專輯,重新演繹了《相信》,更加通透釋然。如今,我也不用站在看不到邊際的荒地前,默默說著相信——我清晰地看見了自己不遠的將來,看見了種在大地上的星星,抽出帶著露珠的嫩芽。

我也會永遠相信,人與美好的緣分,永遠始於相信。

就這樣,一首歌,像一把鑰匙,滑入了青春的床縫,而我並不想將它撿出來。十年,我走了很遠的路,下一個十年,我又會在哪兒,沙灘上的海浪又帶走了多少痕跡?但只要它的旋律響起,就會有一枚載著晴空的葉子,渡我,過時光的河。

「我會永遠相信,不完美的完美,不管什麼世界,我們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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