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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文薈〉隱隱發光,藍星向明
文/圖 蔡富澧
近百年的人生,像一齣皮影戲,從眼前快速掠過,一首首詩應和著一年一次輪迴的春夏秋冬,人老了,詩還年輕。當年藍星詩社篳路藍縷、快意詩壇的一群拓荒者,如今僅剩九十六高齡的向明(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生),依舊堅守著這座豐碑。
烽火大地上的詩幼苗
抗戰期間,湖南長沙注定是躲不過遍地烽火的,年幼的向明(本名董仲元)跟著家人逃到鄉下避難,他那多才多藝的姑父也將十幾箱文學書籍送到他們鄉下的老屋閣樓上,包含魯迅、巴金、曹禺、張天冀等人的書,開啟了年幼的向明心中那一顆文學的種子。鄉下的小學只有一位老師,同時教一到三年級,嚴格要求這些稚齡的學生要背《古文觀止》、《幼學瓊林》等古書,向明在此要求下,不但打下扎實的古文基礎,也在識字不多的情況下,硬是將姑父留下的那些現代文藝書籍全部看完了!
讀完初中一年級,春假回到長沙,戰事已經逼近,媽媽在他衣角縫了一張生辰八字的小條子,給了他一只金戒指後,便讓他離家逃難。十四歲不到便被迫往大後方流浪,從長沙逃到柳州、桂林、貴陽,因緣巧合之下,變成幼年兵的一員,到瘴疫之地的貴州去學習通信技能,在那裡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但總算在戰火中活了下來。貴陽防校畢業後被分發到貧瘠的西北黃土高原、塞北那片戰場上,參與了中國近代上最多災多難的一段歷史,這段時間,向明在肉體上受到極大的折磨和考驗,精神上也受到極大的淬鍊。
在西北戰場那段時間,雖然戰事吃緊,每天要盯著不知何時會出現敵機蹤影的天空,但在向明心裡,那顆詩的種子卻跟著戰火燃燒著,當時向明已經開始寫詩,並在陝北地區的小軍報上發表詩作。他的小電台分發到陝北延安附近,詩人古丁則分發到寧夏武威一帶,便也跟同樣寫詩的古丁通信;古丁跟當地的一名神父學習英文,打下良好的英文基礎,神父也介紹他們到《大西洋雜誌》上面發表詩作,讓向明持續寫詩的動力得以在烽火大地上繼續萌芽。
緣繫藍星一生情
經歷過千辛萬苦,未滿二十歲的向明隨部隊來到台灣,他知道為了生存,必需要強化自己。除了冒險出營區學英文之外,一九五四年也參加由師大教授李沉冬成立的文藝函授學校,學習國文基礎學識,並堅持詩和散文的創作,也在此機緣下,成了早年三大詩社中最難進入的「藍星詩社」的一員,而藍星成員的身分也一直陪伴向明至今,並引以為傲。
藍星詩社是由一九四九年渡海來臺的前輩詩人覃子豪、鍾鼎文,當年青壯詩人鄧禹平、余光中、夏菁等人發起組織的詩社,與稍早由紀弦成立的「現代詩社」相互輝映。與現代詩社的旗幟鮮明不同,藍星詩社並沒有明確的詩社同仁,也沒有提出任何號召和主張,藍星的成員完全是以能在依附於《公論報》的《藍星週刊》上發表詩作作為身分的證明,外界因而給予藍星「個人成就大於詩社成就」的評價。向明自認先天不足,因此在藍星這個強勢的環境中力求精進,以求跟其他成員比肩,也因此奠定了扎實的寫作基礎,在藍星詩刊第一期上便發表了一首〈樹〉。
在向明心目中,覃子豪是一位非常低調、慈祥的老好人,指導、提攜後輩不遺餘力,那時住在新生南路,現在大安森林公園觀音像所在地的一棟小房子,向明沒事就經常去看他,親聆他的指導。一九五六年,向明調到馬祖服務,仍然在藍星上發表詩作,覃子豪將向明的幾篇作品整理後,在向明不知情的情況下,送去參加第一屆國軍文康競賽詩歌獎士兵組競賽,並獲得第一名殊榮,獲得獎賞有獎座乙座、福祿牌腳踏車一輛、琴藝西裝料一塊,這三項獎品,身在戰地馬祖的向明雖然一項都沒得到,但是對於覃子豪的提攜之情卻是感念至深。由於這次在詩歌競賽中獲得士兵級首獎,向明也破例再度受訓後,由士官晉升為軍官,改寫了人生的軌跡。
向明對於恩師覃子豪的感念,終身不改。不久前,一位加拿大教授來拜訪向明,想知道當年「藍星」與「現代詩」號稱兩大詩社,為什麼紀弦那麼有名,覃子豪相對之下卻沒那麼大的名氣?向明說:「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必須要看《覃子豪全集》、《覃子豪資料類編》、《早期藍星詩社研究》。他們兩人到臺灣來都是有原因的,平常非常低調,除了詩,什麼都不敢講。」許多事,向明心知肚明,但是礙於現實諸多因素,不能講,覃子豪的狀況如此,軍中參與的許多機密計畫亦如此。
一九五九年六月,向明的第一本詩集《雨天書》,由雕塑大師楊英風設計封面,由藍星詩社出版,書中收錄詩作四十五首。書末,向明在「致謝」中寫道:「這個集子的能夠出版,我要由衷的感謝詩壇先進覃子豪先生,藝術家楊英風先生,集詩友夏菁,楚風,德星,襄佛,摯友啟倫,邵祺,靜懷,滋璋,瑋,海諸位,……他們是雨天中的一道道暖流。」短短數言,道盡了向明早期的創作心聲、交友狀況,以及和藍星的情緣。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向明第二本詩集《狼煙》仍舊是由藍星詩社出版。
奉獻藍星,無怨無悔
面對六十多年前一起耕耘藍星的詩友一一凋零,九十六歲高齡的向明至今依舊在詩的路上堅持創作,耕耘不輟。除了創作,向明在編輯上也有不可忽視的成績,更對藍星作出極大的貢獻。一九九三年六月,白靈在《台灣詩學季刊3》發表〈九歌版藍星詩刊的歷史意義──兼談「詩刊的迷思」〉一文,文中表列了《藍星》詩刊的各種面貌,從中可知向明主編了《藍星詩頁》的六十四至七十三期、《藍星季刊復刊號》的五至十期、《藍星詩刊》的二至三十二期,在所有《藍星》的主編中,除了余光中主編一七六期、覃子豪主編七十四期外,便以向明主編四十七期最多,其中早期《公論報》的《藍星新詩週刊》篇幅僅有半版,所以實際上主編《藍星》篇幅最多的,當屬向明。
「向明自一九五四年開始在〈藍星週刊〉發表現代詩作品,迄今(二○一四)正好一甲子的時間,六十年下來,出版了詩集十本、詩話十本,編選詩集更是不計其數。向明是藍星詩社、台灣詩學季刊社元老詩人,時至今日仍然活躍於詩壇,足見其貢獻與地位。」高師大碩士陳政華如是說。但是,向明卻很感慨地說:「其他人都不在了,現在藍星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即便如此,在穩重儒雅中持續發光的向明,仍將繼續守護著《藍星》。
文末,謹摘錄向明第一本詩集《雨天書》中收錄的第一首詩〈簷滴〉,一窺六十四年前詩人年輕歲月的詩作風華:
簷滴
殞落的,不是定情於少女頸際的串珠
殞落的,不是消融於陽光的朝露
殞落的,是殉道者凝聚的血花
殞落的,是光耀的星體的碎粒
當風雨的大軍擠過低沉的黃昏
我躍出了夢的窩居,縱身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