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輕飄飄地進入夢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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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書明

桂妞兒跟我去靈泉縣城結婚後,就和我暫時住到辦公室裡頭,那年頭搞文藝創作,既沒補貼也沒有稿費,日子過得相當清貧,為了增加家庭收入,桂妞兒就在縣城電影院門口,擺個小攤賣瓜子糖果,每次想到這艱苦歲月,我心裡比針紮刀剜都難受,覺得我實在對不起忍辱負重、堅貞不渝的桂妞兒,發誓縱然將骨頭鏇成衣裳筘兒,也得讓賢妻過上好光景。粉碎「四人幫」後,多年不敢提的稿費獎金全都恢復了,伴隨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言論自由和民主氣氛,我的文藝創作也更加豐富多彩,除了戲劇、曲藝節目,我還斗膽將文稿寄到海外,接連在美國、泰國、臺灣、香港,刊發了不少小說、散文,甚至是多天整版連載。誰料正當我滿懷信心,準備為同甘苦共患難的小嬌妻,在縣城購買商品房時,油紅嫩白的桂妞兒,竟然得了無法治愈的絕癥,我只好將不滿六歲的小磊,暫時送到桂妞兒她表姑家,然後去到醫院裡,日夜護理著苦命的小嬌妻,陪著她走完生離死別的最後一程。我傾家蕩產,還欠一大堆外債,最終也沒能拉住苦命的小嬌妻,讓她繼續跟我淚眼相望。送走桂妞兒過後,我顴骨突露、眼窩深陷,那仰角恒定的癡呆目光,經常像死魚似地毫無亮彩,別說看書寫文章了,親朋們都怕我長期腌漬浸泡在陰冷和沮喪裡,導致日後閃耀著殉情死節光環的禍不單行。

只要閻王爺這請帖不下來,日子還得過下去,這天夜裡,我突然想起牽腸掛肚的嬌兒,就匆匆去到桂妞兒她表姑家,看望痛失親媽的小磊,恰好桂妞兒她表姑,領著小磊去外邊玩去了,只有桂妞兒的小表妹春草獨個在家裡。春草跟我一個屬相,卻比我整整小了二十四歲,模樣長得鮮嫩欲滴、靈光四溢,配上那帶奶香的金嗓子,小小年紀便成了靈泉戲校的尖子生。春草見到我這喪魂落魄的泥塑木雕模樣,她驚愕惶恐地楞了好大一會兒,才坐在我身旁好言勸慰說:「難怪愛情戲裡講,素日愛得越深,離別後就分外傷心。俺表姐撒手正西走後,您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俺上下審視了好大一會兒,才認出您是俺……日夜敬仰崇拜、原先風度翩翩的表姐夫。」我苦笑了一下說:「您別講往日那風度了,春草。您表姐撒手走後,我多想變成蝴蝶,隨她一塊兒結伴飛往天國去。」春草趕忙伸出溫馨的小手,緊緊拉住這運籌文案之上,揮筆就能撥動整個舞臺的大編導,有點後怕地說:「表姐夫,您咋能這樣想啊。這人生路上,除了悲戚的哀樂和送葬的殯車,還有續弦迎親的綠葉紅花,小磊已經失去了親生媽媽,絕不能讓這孩子,再去啃痛失親爸的人生苦果。打從表姐走後,俺通過再三考慮,早就決定為您這演藝界的大編導獻身,只是礙於情面,苦苦找不到開口的機會,倘若您不嫌表妹這演戲唱曲的,容易招惹社會上的閑言碎語,俺情願替表姐照看孩子、操勞家務。」我驚愕地望著蜂腰盈盈一握、秀色靈光四溢的春草,慌忙擺著手說:「您表姐撒手還不到仨月,咱倆怎麼能談這事呀?!」

大概愛情是人性最低窪的沼澤地,特別是像春草這樣天真稚嫩的少女,只要遇見她敬仰崇拜的偶像,轉瞬就會踏進恣情縱橫、不管是溝是崖也要跳的冒險怪圈內,我正想往下繼續譬講,伴著玉臂的快速合圍,春草那花瓣似的嘴唇,已經將我這喉舌和喇叭,全都啃咬著遮蓋起來。莫非妙齡少女,乃男士心中永不熄滅的聖火,也許是禍從天降凝成冰凍麻木,只有通過喜從天外來,才能迅速將它融化,伴隨著春草那小巧玲瓏、富有彈性的乳房,不停地扭動搖擺,我突然覺得香在夜色中流動,熱在冰層下沸騰,這些天壓在我心裡、那鉛塊似的黑雲彩,也陡然從裂縫破碎滑向淡薄消散了。由於春草天天給我講,搖滾樂、霹靂舞之所以短時間內風靡全球,主要得益它的快節拍、強刺激,您別把原先那清規戒律看成金規玉律,只要能讓小磊儘早享受到溫馨和關愛,咱倆就算對起了表姐。故而桂妞兒走後不到半年,我就將小磊接回家去,跟春草建立了美滿幸福的新家庭,這真是蒼天恩賜,讓我送走心腸比菩薩還善良的桂妞兒,又迎來了春草這粉嫩靚麗的七仙女。誰料通過這些年的拼搏奮鬥,當我還清了外債、將小磊送進重點大學後,又陸續給春草購置了商品房、小轎車,焦躁失眠卻突然在黑魆魆的夜色掩護下,像惡魔一樣向我發起了瘋狂的幹擾襲擊。

聽罷醫生的譬講指點,我心裡豁然開朗,雖說現代醫學非常重視病人的生存環境和心理氛圍,可在失眠者的抑郁焦躁處在危重階段時,還需要合圍聚殲、對癥用藥。由於我的心情,已經從原先的恐懼害怕調整到坦然放松,用藥的效果自然特別明顯,良好的用藥效果又讓我萌生了對藥物的崇拜信仰,對藥物的崇拜信仰翻過來,又增強了藥物的療效,當初混雜在失眠內的抑郁焦躁,不久就卷鋪蓋離廟了,大夫告訴我,往後您只用一邊繼續以藥物作輔助,一邊註重心理和精神上的調劑,您就可以讓睡眠像倦鳥知返一樣,輕飄飄地進入夢鄉了,聽了大夫的美好祝願,我立時充滿了信心,因為在事業和婚姻上,我都有得天獨厚、跌宕起伏、高潮疊起的喜劇人生閱歷。

混雜在失眠裡的抑郁焦躁醫治好後,為了給自己創建一個寬松舒適的睡眠環境,每天晚上我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開始隨心所欲的信步漫遊,聽大夫們說,這不慌不忙的走路,既能舒緩壓力,又能改善情緒,還能治療不少慢性病,當身心感到困倦疲憊時,更有利於入睡安眠。當夜色從看不清輪廓,漸漸進入墨玉般的心象意境時,我便躺在床上,按照「正氣存內,邪不可幹」的放行原則,飄進我腦海裡的,全都是往昔「過五關斬六將」的甜蜜回憶,和貴人相助的好事、美事、快樂事,凡是與「敗走麥城」、生離死別有牽連的掃興倒霉事,只要發現它有露頭的蹤跡,我馬上就將它壓滅下去。更讓我感激涕零的,是我那七仙女般的小嬌妻,她知道只有在充足睡眠的的沃土裡,才能綻放出四季永不雕零的鮮花,讓任重道遠的編導丈夫,晚年健康長壽,一直陪著她白頭到老。當她陪伴我去醫院治療失眠癥時,聽罷大夫的安排交代,觀念發生了很大變化,每晚跟我同床共枕前,總是描眉化妝得迷人靚麗,然後用最時尚的「肢體藝術」,一邊脈脈含情地摟抱著我,一邊語無倫次低聲交代:「大編導、老幹達……媽媽哄著聽話的小乖乖,快點入睡吧。」……大概是意境寬松舒適,又蘊含著詩情畫意,不大一會兒我便輕飄飄地進入了夢鄉,甚至在魂生雙翼時,我竟然異想天開地想到:數百億年後,當太陽熄滅、地球能源完全枯竭時,就會有絕色妙齡的淩霄仙女,攙著我登上超光速的宇宙飛船,巧借跟「黑洞」作用相反的「蟲洞」,戴著我去外星系旅遊。

當失眠漸漸消失後,我害怕紛繁紅塵中的雜亂事,再將我從深沈香醇的睡海裡重新拉回來,我便給自己立了一條、眼前無法對外宣傳的潛規則,往後我要多想春草那一群小姨們的粉嫩靚麗,少想自己的實際年齡。遇到多事人纏著我,像派出所查戶口一樣問:「王編導,您今年多大歲數啦?」我便微微笑了笑說:「俺天天盼著長生不老、延年益壽,倒把自己的年齡給忘掉了。」多事人有點不高興地說:「您拍拍腦袋,仔細想想,您到底屬啥哩?」我仰天哈哈一笑:「這年頭兒,幹啥都講究與時俱進,屬相也不能房檐滴水照道描。我今年不是屬大象的,就是屬野貍貓哩。」不管多事人如何閑磨嘴唇、瞎胡追問,反正文友們都說:「打從王編導從調劑心理入手,治療好失眠癥後,不僅沒有發現他有一絲黔驢技窮、江郎才盡的頹勢,他這創編筆鋒,似乎比原先更銳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