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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聆聽胎兒們依然跳動的心聲
■葛容均
插曲一:一個七歲小男孩在鄉野間閒逛,通過一道磚門,來到一座橋,遇上一隻巨魔,巨魔「吼!吼!啊!啊!吼!」地對男孩說道:「現在我要吃掉你的生命」。男孩連忙回答:「你不能吃我的生命,現在還不能吃。我……我才七歲,根本還沒真正活過這輩子,我還有書沒看過,還沒搭過飛機,還沒真正學會吹口哨,你能不能放我走?等我長大成人,夠你飽餐一頓時,我會再回來找你。」巨魔點點頭後,消失不見蹤影。
插曲二:國小三年級生因應老師指定作文題目「我最感謝的一件事」,開頭段寫道:「我最感謝的一件事是爸爸媽媽把我養大,因為爸爸媽媽為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經歷了千辛萬苦的日子。」
插曲三:女人在台北街頭遇上兩名為國際人道組織募款的年輕人,年輕人提及諸多印度女性在別無他法下,自尋管道墮胎,致使這些女性及胎兒斷送生命,亟需人道關懷與支援……。
插曲一源自被美國恐怖文學大師史蒂金.金(Stephen King)讚譽為文壇「鬼才」的尼爾.蓋曼(Neil Gaiman)所著,曾榮獲「世界奇幻獎」提名的短篇小說〈巨魔橋〉;插曲二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可見的例子;插曲三為世界多處仍在上演的進行式。不論是文學想像或現實景況,我們可聽見有些兒童明白自己能夠成功誕生於世、順利長大的不易,有些兒童吶喊道「我還沒活夠」,更有些生命可能低語呻吟著「我還沒真正活過」。
確實,並非每個孕育於母親子宮的胎兒皆能順產並誕生於世,也不是每個胎兒生命得以綿長延續,暫且不論何故,全球每年有多少胎兒被迫中止生命,自此失去體驗身而為人的成長歷程。但我們真能不追究「不論何故」嗎,例如因天災人禍之故,特別是因為戰爭或個體社會成員隨意殺戮所致?有些胎兒被終結生命則屬情勢所迫,或因生產不順緣故,或因家族乃至社會價值觀使然,又或者出自為人父母者的無奈考量而做出的艱難抉擇。然這些難為的情勢所迫和揪心考量如何與他人訴說?胎兒們又如何能知曉?
倘若胎兒們尚且保存了些許娘胎記憶,擁有屬於自身的感覺、情緒與心聲,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心緒、感受和想望?又,如何「處理」逝去胎兒,逝世胎兒對於家庭,特別是為人母者,甚至包括對夫妻關係所造成的可能影響為何?有些文學作品誠如愛歐文.艾維( Eowyn Ivey)在《雪地裡的女孩》(The Snow Child)中書寫痛喪愛子進而影響夫妻關係,並將對逝去孩子的愛意挹注於「雪地裡的女孩」身上,憑此逐漸走出喪子之痛,修復夫妻關係。也有些文學作品如莫里斯‧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所著《青鳥》(L’Oiseau bleu)中,特別有一章節(〈未來王國〉)描繪未能成功出世的孩子們的天堂樂園,既為天堂樂園,讀者於其中固然可見一番樂園景象,卻無法窺得這些嬰孩靈魂的心緒與想法。此類文學作品的「處理」方式皆無法直接應對以逝去胎兒作為主要書寫對象加以想像並描述其心境。
但小平的《迷寶花園》做到了!以奇幻形式書寫引人入勝,到「迷寶花園」逛逛吧!小平為逝世胎兒∣∣「迷寶們」∣∣安置了一處胎兒靈魂的暫流之所,有榕樹及榕樹小蜂,有池塘,有月光,有白奶奶與黑爺爺饒富趣味的鬥法,同時精緻捕捉迷寶們各自的心聲與念想(質疑自身生命價值、害怕父母將其遺忘、渴望獲得父母認同其曾經真實存在過……)。「迷寶花園」裡還有迷寶們共同參與的遊戲與作為(如溜滑梯遊戲、追憶子宮內的印象與味道、急尋不見蹤影的迷寶、為育嬰箱內的小米集氣……)。而「迷寶花園」外另有為人父母們難以言說的心境與當初痛去胎兒的原因。
這部作品以迷寶們的疑惑與發問代替怨念與恨意,他們相聚一處,有歡樂,有悲傷,有心酸,卻也有割捨不了的情感與盼望。支離破碎的「拼圖」如何能夠完整,「溜溜球」為何執迷於溜滑梯,小蝌蚪為何這麼愛游泳?迷寶與其父母們甚至手足間如何彼此感應(如小秋與小夏和他們的父母),迷寶們各自的親子關係如何發展?每個家庭又蘊含什麼樣的故事?這就是《迷寶花園》笑淚交織、溫馨又不失胎兒議題的嚴肅性,既迷人又可貴之處∣∣提供大小讀者無限想像與了解同理的機會。
《迷寶花園》溢滿著小平身為作家,從己身出發,展露對逝世胎兒無庸置疑的人道關懷,更拓廣呈現臺灣社會對生育的價值觀、準父母可能面臨的困境與抉擇,凡此種種皆可為家庭與準父母們提供思考或慰藉空間,為逝世胎兒發聲,為兒少讀者闢開理解和同理的可能。晨星出版社慧眼識英雄,臺灣真的需要這樣一部可實至名歸的謂為「胎兒文學」的作品,在小平與晨星出版社的致力之下,終於順利誕生,令人歡慶!
(晨星出版社提供,為溫小平《迷寶花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