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文
打開報紙,報紙的標題有「桂子山」三個字,一張熟悉的照片映入眼簾,小山丘上是一間紅磚房,旁邊有一株樹,防水塑膠布鋪在一座小山丘斜坡上,四周的樹叢已清理乾淨,紅磚房與這株樹,給人一種孤獨的淒涼的感覺。
2012年,居民遷出水交社後,經過整地,保留的幾棟房舍,拆除所有房舍,成立水交社文化園區,園區中,志開國小北側,有一個小土堆,旁邊有一面標示牌寫著「桂子山」,這一次它相當突出,為熱門話題,口耳相傳,穿鑿附會,蒙上一層迷霧。
2009年4月初的一天上午,我和一群人穿過興中街七巷十八弄紅磚圍牆夾出的狹窄巷道,兩旁的住戶已人去樓空,踩踏滿佈黃色樹葉的泥土小徑,聆聽腳下樹葉沙沙的聲音,登上桂子山,山上佇立著一個紅磚砌成的小屋,這個不起眼的紅磚小屋吸引不少人注意,桂子山又蒙上一層迷霧。
程柏光從鐵櫃中拿出一個個土黃色的大型信封,他將資料依類別入不同的信封中,我們心中有一個共同的問號:那是桂子山嗎?程柏光的記憶力很好,他於1950年代就讀台南空小(現在的志開國小),他告訴我:「我曾上過桂子山多次,當時山上有個涼亭,四腳是洗石子的柱子,四邊並沒有紅磚牆,涼亭下方是一個鋼筋水泥建築物。」他說:「我推測,這個鋼筋水泥建築物不是開挖出來的,而是建築完工後覆土而成的,因為這裡的土質欠缺黏附性,很難從這種土壤中挖掘出一個洞,再以水泥強化。」我說:「那是電話總機房。」早年的軍用電話不能直播,都由總機轉接,各單位以大陸的城市名稱作為代號,譬如台北的代號為上海、空軍總部的代號為重慶、國防部總機的代號為江蘇一號等。軍用電話沒有撥盤,機件部份裝在長方形的帆布袋裡,聽筒放在帆布袋上方,帆布袋外面狹窄之處有一個搖柄,拿起聽筒,搖搖柄,就接通總機房,告訴總機對方的代號,譬如「請接武漢。」總機就會轉接到對方的號碼上。我說:「每年農曆年的前一星期,爸爸會拿一條長壽煙,在黃色的盒子蓋上寫著我們家的電話號碼,我穿過狹窄的巷道,爬上小山坡,將煙送到桂子山腰的電話總機房,我將長壽煙拿給總機房的人,同時指著煙盒上的紙條說:「這是我家的電話。」這是爸爸的公關,所以,我每年都要走一趟桂子山。」這個鋼筋水泥建築裡,擺滿著複雜的通訊設備,總機房入口與地面垂直,有一個人寬度,約一百七十多公分高。後來,電話普及,家裡的電話改為撥盤式電話,可以直播,爸爸將軍用電話繳回部隊。不知什麼時候,桂子山周圍圍上一圈紅磚牆,無法進入,山上長滿樹,遠望是一個綠油油的樹叢,看不到紅磚涼亭。有一年家裡的遮雨棚下有蜜蜂窩,蜜蜂窩不斷擴大,爸爸找來一位養蜂專家,他拿了一個大塑膠袋,套在蜂窩上,將蜂窩摘下,高興的告訴我,這是虎頭蜂窩,指著塑膠袋蜂窩裡白色一直在蠕動的蛹,說:「這個東西最好,可以泡高粱酒,很補,我泡了之後可以送你一瓶。」我好奇,家裡怎會有虎頭蜂?聽說這種蜂不是一般的蜜蜂,人被叮到會死亡,我問:「虎頭蜂從哪裡來?」他指著東邊這個高地上的樹叢說:「從那裏飛來。」小山丘籠罩在迷霧中。
太平洋戰爭末期,日本海軍在興中街75號聯隊長宿舍的院子,興建一個小型的鋼筋水泥防空洞,上面覆土以及種草與樹木做偽裝,供高階長官及眷屬躲避警報用,至於其他人的眷屬呢?總要想個辦法,於是日本海軍興建一座可容納四十至五十人大型鋼筋水泥防空洞,供居住在水交社的軍人及眷屬躲避警報,在防空洞上面覆土與種樹,作為偽裝,同時,在上面修建涼亭,觀看附近賽馬場賽馬。台灣光復後,日本海航的財產由空軍接收,空軍在這裡設立眷村,1952年,空軍利用這個大型防空洞設立電話總機房,配備約十人,輪班負責接線,班長馬寬雲,單身,沒錢租房子,為解決居住問題,他注意到山頂有一個涼亭,他自行將這個涼亭四周用紅磚砌起來,居住在裡面。程柏光拿出一幅他畫的桂子山大型鋼筋水泥防空洞的剖面圖,這個剖面圖由三幅圖組成,上圖為挖掘的情況,有人在土丘中用鏟子將土拋出來;中圖為挖好覆土,建涼亭後的剖面圖;下圖為現在的外觀。程說:「這應是大型的掩體,不是桂子山。」
程柏光說:「有人說那是消防蓄水池。」我說:「若是消防蓄水池,開口應與地面平行,而非與地面傳直。」
我到圖書館查閱文獻尋找答案。余文儀的《續修臺灣府志》的描繪為:「魁斗山,在縣治南口里。三峰陡起,狀若三台環拱郡學。」謝金鑾、鄭兼才的《續修臺灣縣志》有更詳細的描繪:「魁斗山,在邑城南。其脈自東南來,至正南陡起三峰,狀若三台星,為府學文廟拱案。」桂子山位於台南東南方,由三個連續的山丘構成,而非孤立的一座小丘,英桂在《福建通志臺灣府(上)》描述:「魁斗山在城南,脈從東南來,至正南陡起三峰,狀若三台,為府學文廟拱案。又蟠屈蜿蜒,以至西南,勢皆內抱,形象所謂下砂者止此。」洪敏麟在《台南市市區史蹟調查報告書》中所述,桂子山由三座小山組成,位於現在的南門路以東,健康路兩側有一個舌狀突出的地帶,海拔約十六至二十公尺。這三座三丘並列於府城東方,有如筆架,中峰最大。
我跟程柏光說:「依據文獻,桂子山應在南門路以東,而非西側。」又說:「這座小山丘是獨立的,沒有連續的小山丘,不符合文獻的描繪。」
人會捕風捉影,將一些事務披上一層外衣,增添迷樣的色彩,口耳相傳下,桂子山蒙上這層迷霧,我跟程柏光說:「這不是個美麗的錯誤嗎?有必要揭穿嗎?」他笑了笑。
常常騎車經過水交社一街,看到這座林木蒼鬱的小山丘,想到圍繞它的迷霧般的傳言,增加這個小山丘的神祕感,平添它的美。現在,迷霧散去,桂子山赤裸裸的呈現出來,我的驚訝帶著失落感,為何讓這座小山光禿禿的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