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探索 〉國安、干涉、圍堵 全球化已死?

2956
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左)針對目前以國家安全、科技與經濟領先的重要性凌駕全球化,質疑「這還能算全球化嗎?」(中央社)

宋鎮照

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日前赴工商協進會演講,以「全球化新定義」做出結語,針對目前以國家安全、科技與經濟領先的重要性凌駕全球化,他質疑「這還能算全球化嗎?」這是張忠謀於去年十二月出席台積電在美國移機典禮致詞時,說出「全球化已死!」後,再次針對全球化做出個人詮釋。

台積電赴美投資,是在大國博弈與蔡政府決策下不得不做出的妥協。張忠謀傾向自由開放、分工合作、政府干涉最少的理想型全球化;張忠謀演講的弦外之音,聽得到他對全球化變化的抱怨。

其實,全球化有三個重要觀點:其一是超全球主義觀點。自一九八0年開始盛行迄今,也是一般認知的全球化,強調產業分工、全球佈局,人與人的連結更加緊密,世界也變得更小。

 自由主義 反對政府過度干預

其二是懷疑論。認為全球化現象一直存在,只是速度或快或慢而已。歷史上的絲綢之路、西方傳教士走向世界,歷來的通商與通婚皆然;近代人類靠航海技術、工業化,以及二戰後的經濟整合,只是在加速全球化的擴散。

其三是轉型主義論。認為全球化是漸進式的,在過程中一直在適應新規則。全球化如置身於大海,國家主義、保護主義、圍堵、戰爭、都是大海中的驚濤駭浪,也應視為全球化的一種現象,且終有風平浪靜之時。

所以,全球化是不是死了?要看如何定義,見仁見智。張忠謀傾向自由主義學派的觀點,對政府過多的干預難以接受;美國過去罵別人保護主義,現在自己卻採取干涉、圍堵措施,自己破壞自由貿易規範,難免被質疑是雙重標準。

學者華勒斯坦提出對世界體系的觀察有二,一種是資本主義的擴張與發展,需要更多的資源、市場、勞動力。過去,靠著航海技術,資本主義與全球化形成一體,兩者同時具備了自由化、市場化的基本精神原則。

強調自由化、市場化的全球化,把資金、技術帶到世界各地有廉價勞工、具生產效率的地方,創造出更多的就業機會,確實讓許多發展中國家,靠者生產、貿易出口改善了許多的人的生活。

 貧富差距擴大 掀起反全球化

中國大陸拜經濟全球化之賜,成為世界工廠;「一帶一路」輸出產能,又與全球化進一步連結;製造加上貿易,中國大陸成為全球化供應鏈核心,美國也成了中國大陸的最重要市場並獲得了廉價商品。

但另一方面,全球化進行經濟效率分工後,卻只對大國有利,贏者全拿,企業大者恆大,全球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小國、小企業感受不到什麼好處,甚至廣大的基層生產者還受到剝削。

美國2024大選,如果還是川普與拜登兩人爭取大位,可預見民粹又將成為重要因素。(路透,資料照)

對世界體系的第二種觀察,則是全球化與社會主義的關係。社會主義強調公平分配;自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後,重視社會福利、解決貧窮問題,也開始進入資本主義的核心價值。

資本主義帶來的貧富差距愈來愈大,經過全球化又進一步給許多國家製造了貧窮問題。年輕世代對全球化出現焦慮與擔憂,進而掀起了反全球化、反資本主義風潮,民粹主義也隨之興起,並與保護主義形成某種關連性。

 多重負評 大陸陷入反中挑戰

很明顯的,全球化過程中產生了另一股拉扯的勢力,亦即全球化既強調要世界經濟整合,也出現市民社會的呼聲。現在,兩者之間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對抗關係,而美國就是這股風潮下的真實寫照。

川普總統上任後,不但退出國際組織,呼應「反中」民意,掀起美中(中國大陸)貿易戰,對中國大陸輸美商品加徵百分之二十五的關稅;拜登上台後,加碼對中科技戰,結合盟邦推動圍堵戰略,全力壓制中國大陸發展。

美國二0二四大選,如果還是川普與拜登兩人爭取大位,可預見民粹又將成為重要因素。兩黨以逆全球化政策做為反中的利器,只會愈加嚴厲,也必然會加速世界政經秩序的重組。

中國大陸經由上海合作組織等區域多邊組織,填補全球化的空隙。圖為七月四日北京街頭大型螢幕播放上海合作組織高峰會。(路透)

中國大陸面對美國的逆全球化壓制,除了循「一帶一路」推動全球化基礎建設發展,還經由RCEP、上合會、金磚國家、中亞峰會、亞太經合會等區域多邊組織,透過多元的區域化填補全球化的空隙,進行全球戰略布局。

但另一方面,中國大陸也受到社會全球化、政治全球化的挑戰。包括人權議題、社會監控、一帶一路「債務陷阱」疑慮、台灣議題,以及近期推出的《反間諜法》、《對外關係法》等,陸續出現負面評價,並成了美國拉攏各國「反中」的切入點。

當然,美國掀起逆全球化風潮,也會陷入霸道的抨擊。美國為了壓制、削弱中國大陸,呼應國內「反中」民意,也確實得到歐洲國家支持、重新凝聚了北約,也提高了民主聯盟整合與操作。

 凸顯國家主義 美國霸權遭疑

但是,美國凸出自己的國家主義,全球霸權領導地位也受到質疑。特別是以國安為由對中國大陸進行的避險策略,若造成產業脫鉤、斷鏈,也會徒增美國企業的營運成本、影響全球布局,長期而言對美國是不利的。

此外,全球化的當下,牽一髮而動全身;但每一次的波動又會被新的出路所抹平。例如,美國遇九一一事件發動反恐戰爭;全球金融風暴促使金融改革;新冠病毒疫情改變了消費模式;俄烏戰爭爆發,各國對能源與通膨也提出了因應新策略。

展望未來,是經濟一元、政治二元的多層次全球化運作。全球化依舊是世人相互依賴的生活方式,各地繼續共享全球資源、文化、交通;但在政治上則是「華盛頓共識」對上「北京共識」的發展模式。

美中對抗的新冷戰秩序正在建構中,在可預見的未來,或有四種可能值得持續觀察:

其一,全球化隨著地緣政治緊繃,會走向逆全球化,或是去風險化而非斷鏈?其二,進入現實主義的全球化時代,或是降低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發展?其三,美中霸權對峙,會進入攻擊式的全球化,或防禦式的全球化?其四,區域的全球化,還是全球化走向區域化?

(成功大學政治學系特聘教授宋鎮照口述,記者趙家麟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