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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銀哲學
文/夏予涔 圖/盧俊翰
不知從何時開始,迷上了銀飾。我喜愛的絕非細薄小品,是屬於大型,個性感,富有新意的設計。我偏好寬版,造型立體,或粼粼槌目紋,或拋光,或刻意作舊款式的銀戒。
銀戒會呼吸。戴著半邊綻開花瓣的銀戒,走路時,隨著手擺動,如簧片輕震漫出金屬氣息。真的美,我覺得。戴上銀飾,手指有花的開闔,振翅的蝴蝶停留,頸上的浪紋吊墜,是花白潮水流淌。扣住手腕的寬面霧銀環,像乾燥的沙漠。
當我將銀戒扣緊指根,它暖暖地包裹著血肉,像是戴上護身符,瞬間有了安全感。這樣的習慣一直跟隨我,就連結婚也是。我是不戴鑽戒的。鑽戒其實很脆弱,爪座上微小閃光很有可能隨時倏地熄滅。
買不起矜貴飾品,戴上寶石總感覺驚駭,像是自己已升等為祖母了。許是家道中落前看盡華麗,不覺新奇。再者,精品知識浩瀚無垠,恕我愚鈍,無以通曉專精。
街上大樓霓虹滿目,盲於追潮流,喧囂世界愈發輕狂或庸碌無趣。霎那間,我感到世界多麼虛幻,喪失感情基調。我便是愛上銀的純然單色。
我向來著一襲墨黑衣衫搭配銀飾。有如黑色夜空的零散星子,散溢低調的光暈。若銀會說話,會以溫柔的聲音對我說:「起風了,海豚來了。」這等玲瓏的小物本分地守於身體的局部,讓我的身心安適美好。
在極為安靜的午後,孤坐客廳落地窗旁,無意識地將指上的銀戒旋轉,脫下,復戴上把玩,仔細端詳刻鏤精細的線條,彎弧,捶打的凹陷,層層細密暗溝,銀黑相間像夜晚的長髮,在光線折射下舞姿曼妙,我驚覺居然會有這樣可愛的藝術品,有種想將自己匿於戒指魆黑螺旋幽處的想望。
年輕時的我,詩,在唇與鼻息間。曾以為與誰人共同仰望滿天星空,是夢的,甜的,閃亮璀璨能永恆不滅。而今,我不再期待熊熊火光或完美誓言。自五光十色的職場退役後,我漸漸覺得所謂閃爍是亮暗交互的生活。時間易逝,物事無常,我已慢慢接受轉瞬間的短暫。那是如銀般經由時間氧化後,被蝕去體表,黯淡了下來;那些是空氣中含有的不確定物質霎那的變化。你便能知曉所有的生命亦是閃閃滅滅,你會從容地欣賞因時間流逝所散發的光澤。走過風雨,我只願追索侘寂之美;關掉所有光線,潛於寂靜,過著簡單低調的小日子。
而那顆昔日詩意的星,一如冰涼的銀,接觸了體膚,偶爾一不小心在我眼裡融成了溫熱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