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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遠 和 近
■萍緣
他和她的戀情在學測放榜後成為校園的風景,二人牽著手,在迎來分隔南北的大學生活前似乎不會放開。他人長的高瘦,髮型和打籃球時的動作常被同學打趣是不是流川楓的迷弟,且人也幽默風趣。如此完美的他被她挽住手臂的畫面在充斥俊男美女的網絡時代顯得那麼和諧,那麼地令我厭惡。
離鄉的時候,許多同屆的學生也選擇搭這天的火車,而他們也在其中。離去前,他向我說道:「學校只有你和她上同一間,之後再麻煩你囉。」
我注意到他右鞋尖上的汙漬,但我故意沒說,只問他:「你們分那麼遠,不能見面不會捨不得嗎?」
「什麼時代了,現在網絡那麼發達,想見面不就連個網的事嗎?」他充滿自信和陽光的反問,不知怎地,就像嘲笑和挑釁。
北上的火車上,我恰和她並著座位,她靠窗,我靠著走道。到北車的這三個多小時裡,她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的太平洋,蔚藍成為她的美顏。有時一朵雲悄悄鑽過項鍊(應該是他送的),搔過她雪白的脖頸,讓我好奇她是否會覺得有點癢。但我沒問出口,如同陌生人的我們在北車搭上236號公車,又在學校和其他新生一起搭乘粉紅的小巴到山上的新生宿舍後便分別了。
不知他和她分手的場面是否會如這般?
我一邊放置行李一邊胡思亂想,連室友的自我介紹都沒聽進去。大概十點左右,他打通我的手機,讓我幫她設定宿舍的網絡。我猶疑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只是因為男女宿是分棟的,便約在當時被叫作安九的學生食堂門外的桌椅上。在我挑定位置不久,便見她抱著他挑選的筆電走來,淺色而合身的牛仔褲,隨風起折的白色短T,以合規得儀的語氣對我說:「麻煩你囉。」
照著校網上的指南設定宿網不是什麼難事,如果不是鬼打牆似地在找IP上浪費太多時間,或許十分鐘就能搞定。在他出現在銀幕上並和我道謝後,我便離開了鏡頭的範圍,默默看著她滿臉欣喜地和他談情,以及隨後消失在通向往女宿的幽暗小徑的的倩影,莫名想起幼時對一件美艷的玻璃工藝品顫抖推出的手掌。
這時一個室友正走來買宵夜,遠遠地對我喊了聲:「欸,那是你女朋友嗎?」
「怎麼可能。」我大笑著回應,在室友的背影被安九吞噬前又急忙喊道:「只是高中同學而已。」
隔天開始,我才逐漸了解到大學的生活和高中那種學校、家裡二點一線的生活截然不同,不過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系上、社團和學校的各種迎新活動讓我在校園的步調快地有些紊亂。她似乎也是如此,但有了他幫忙決定各種瑣事後,想來會有條理的多。
我和她都是商學院的,大一的院必修中我們的初會剛好選中同一堂。不過初會的前三堂課,她訂的課本都還沒來,便坐在我旁邊一起看著從學長手上買來的二手書。不知他是否知道,當她低頭看書時,脖頸的項鍊便會因為重力而垂下,在前襟的位置晃盪。
「那個,該翻頁了。」她悄悄地提醒我,像陣帶丁香花味的微風,吹得我耳根發燙。
當她拿到書籍後,課堂上就不再和我共讀一本。不過當下大部分的學生在教室都習慣了固定的座位,她又說不想因為換位而被教授注意,乾脆就一直坐在我旁邊。
有時下課後,我們也會討論作業,或者因為我是統計系的,她便讓我教她統計學的題目。有時一個人,我會思量著,我和她見面的時間比他和她的視訊誰才更來的長久。
他原本是每週六都會搭高鐵上來看她,後來嫌票貴,在期中前便取消了,只和她保持視訊的聯絡。商院的圖書館內,她這樣向我抱怨著。
「你覺得這樣好嗎?」
「這邊樣本標準差分母沒減一。」
「你故意的吧!」
「我留了一點,保留了魯宅的原味。」我想起了網絡的一段梗,一時順口就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回覆。
她沒說話,只是在我急著想如何救場的台詞時用力擰了的我左手背一把。
她的手是冰涼的,像泉水一樣,而我被擰轉的地方卻火熱了起來。
期中結束後,她得知自己被當了一科,晚上就拉著我在安九喝酒。可惜她的酒量還沒什麼長進,喝了二罐不到就醉了,臉頰貼在桌上便睡。之後找我喝酒也是類似的情形,而我也漸漸習慣了在旁邊可能直到天明的等待,有時還會在她醒來前偷捏她精緻的臉頰。有次她突然張眼瞪了我,見我被嚇得跳起後,咯咯地笑道:「誰叫你只敢趁我睡著時偷偷摸摸的。」
後來高中的同學說要來個同學會,地點就在東門的一家牛排店。我原本並不想出席,不過最終還是拗不過她。捷運上,我若無其事地問她今天怎麼沒有戴那條項鍊。
「忘了唄,洗完澡就不知放哪了。」說罷,還擰了我的腰間。
理所當然的,他也來了,和她並肩坐著,對面則是我,四人桌的最後一個座位是讀師大的同學。他對於其他老同學起哄「現在上哪一壘」之類的玩笑只是笑罵回去,和太陽一樣,感覺隨時會將我引燃。
「你想好未來要做什麼了嗎?」他猛然丟出的話題讓我有些摸不清,只能先敷衍地回他:「想啥,能畢業再說吧。就算想那麼久之後的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用,而且搞不好又會出些什麼高薪的行業也說不定。」
他搖了搖頭,頗為深沉地說:「大學很快就過了,像這樣沒方向可是很危險的。像我就打算大二修完大部分學分,然後就找個實習試試。你應該還是有個大概的方向吧?」
「呃……反正不會是工程師吧,看學長分享的那種爆肝生活就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對薪水要求也沒多高。嗯,我想大三開始慢慢找應該能找到的。」
對此,他只笑說「誰知道未來要多少錢才夠」後,便轉向另一個同學聊天。
聚餐結束,這些人又約在好樂迪,到了十一點多才總算散伙。
離開前,他爽朗地向我說:「一起加油吧。」
我勉強地應了聲,便和她叫了輛計程車回去。因為我們都喝了不少酒,她一路上不住打盹,而我倒還算清醒,只是看著她側臉思索的模樣似乎像極了酒後發愣,讓司機大哥忍不住嘴了句:「帶女朋友出來喝酒要注意點啊。」
在計程車從後山把我們送到安九前面後,我們隨意挑了桌椅坐下打發睡前的時間。她向我抱怨他對她沒戴上項鍊沒有絲毫反應,如同沒發現似的。
「你覺得我該戴著嗎?」因為靠在身旁,所以她直接把不知從哪拿出的項鍊舉在我眼前搖晃。
無花果的淡香鑽入鼻內,究竟是洗髮乳的還是香水的味道呢?
見我沒回應,她又催促一下。
「戴著吧,挺適合的。」我笑著回答。
多年後,我在北車和他偶遇。他的身材有些走樣,但一身筆挺的西裝包裹出的氣質還是讓我認出了他。他似乎很驚訝在這見到我,知道我目前在南科工作後又興沖沖地表示下回到台南出遊要來我家坐客。
我問她現在好嗎,得到的回覆是現在還在月子中心,而他剛拜訪過客戶,現在正要過去看她。
「要不一起去看她,」他爽朗地笑著向我發出邀請:「能看到老同學她也會很高興的。」
「不了,最多再十分鐘就得上車了呢。」
他表示了遺憾,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分鐘才和我道別。
「喂!你皮鞋髒了啦!」我在他轉身後突然叫喊道。
雖然這一聲嚇到了他,但他還是和我道了聲謝,向我揮手後便淹沒在茫茫人海中。
我轉過身,問了售票櫃台最近的發車時間。
「二十分鐘後有一班自強號喔。」回答我的是位大概二十出頭的小姐,脖子上的項鍊似乎和她戴的是同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