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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媽媽和解

■丘引

哥哥最近在Line 群組上分享了一個西藏堪布松柏仁波切的話,自幼和父母無緣的人,得不到父母親的愛護或許有遺憾或嗔恨,為人子女的仍然要感恩……。說起我和媽媽的關係,是無解之解,很像是那首台語歌《蚱蜢戲弄公雞》,一旦蚱蜢戲弄公雞,公雞就噗噗跳。這是我們母女的最佳寫照。而媽媽就是那隻蚱蜢,我是那隻公雞,因為都是媽媽起頭挑釁的。

我家人的關係,猶如台灣的政黨,不只是兩黨對立,甚至是三黨爭奪總統選舉。起因是我的父母重男輕女,兒女之間以性別為主 ; 其次是我的父母是招贅婚,孩子姓了兩姓,所以媽媽還將我們分成兩姓派。弟弟是姓媽媽的姓,其餘的四個手足姓爸爸的姓。弟弟雖然是小派,但媽媽認為唯有弟弟有權利繼承家產,原因是弟弟得祭拜媽媽一方的祖先牌位。媽媽認為家產是她家的。所以,我們雖然是大派,但在非民主的家庭,數大不美。

在招贅婚的家庭,我們從小過年過節拜祖先拜到手軟腳軟,因為我的父母是招贅婚,我的祖父母也是招贅婚,我的曾祖父母還是招贅婚。我不知道我家到底是幾代招贅婚,我唯一知道的是媽媽娘家有錢,所以,幾代都招贅婚。招贅婚的家庭孩子多數是姓兩個姓氏。在多代招贅婚下來,我家的祖先牌位很擁擠複雜,還有高低之分,祖宗還因這樣的大小眼而打架,造成我的媽媽身體欠安,數度得找乩童到家裡為祖先們和解。

由於是招贅婚,我的媽媽是理所當然的一家之主,一切都是她說的算。她說弟弟是唯一家產繼承人,弟弟就成為繼承人,大家只能蓋章讓渡權利不得多言。媽媽說,我賺錢,得全數繳公,我就得全數繳公。媽媽說,冰箱故障了,需要買新的,哥哥需要承擔,所以哥哥就得乖乖的給媽媽買個新的冰箱。媽媽說,她住院開刀,女兒和媳婦得負責在醫院照顧她,女兒和媳婦得乖乖上場無怨言。媽媽說,爸爸走後,親戚分成兩派,媽媽方的親戚哥哥不必去了,弟弟代表就是,爸爸方的親戚本來就沒太大用途,不必了。看!這多像是上帝創世紀的過程,但不同的是上帝創造世界,有光,有愛,有希望,我的媽媽卻讓我們紛爭、吵鬧、心理不平。

而我會成為媽媽的眼中釘,從我還沒出生就開始了。在我即將出生之前,沒有預警下,我家突然被外公逐出家門,自立門戶。這讓媽媽從擁有富裕的物質生活一下子淪落到天天沒有足夠食物上桌的窘境,從天堂直墜地獄當然不好受。後來我針對為何外公會突然把我家趕出來做了家族研究,原來是新婚的舅舅去當兵了,長相漂亮的舅媽要搶奪所有的財產就嫁禍給爸爸,說爸爸性騷擾她。我的爸爸婚前原是外公的長工,因誠實勤勞又聰明被外公看上才安排招贅婚。精明幹練的外公可能心理也明瞭,一個屋簷兩家共存很難,就趁機把招贅女一家趕出去,應該是他深信我的爸爸有能力養家才是。

我一出生,就命運乖舛。好歹我是第二個孩子,又是長女,媽媽卻聽她爸爸的話,「女兒是賠錢貨,」於是,我像是一件物品,要把我送給人家領養。幸而在外工作的爸爸在我出生兩個月後回家首度父女見,看到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爸爸很有種的在權勢大的外公面前主張,女兒他要自己養。這是媽媽幾年前親口告訴我的。當然媽媽也說了她的委屈與無奈,大腹便便的媽媽得到外公的同意到外公的蕃薯田挖蕃薯,舅媽卻拿著鋤頭追打她。那是多麼可怕的景象,幸而我命大,沒因此流產。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和媽媽的衝突從我識字開始。我每天早晨的工作是打掃整個家,可是很不盡責的我,掃地到哪兒就蹲在哪兒看書看報,媽媽憤恨不平的說,「沾了血跡的破報紙我也看得入迷。」媽媽恨不得把家裡所有的紙類全燒了了事。

再後來更大的爭吵是革命。就在我小學畢業前,媽媽就宣示,我是女孩,識字了,夠了,不必再上國中了。我壓根兒不懂為什麼哥哥可以上初中,我卻得去工廠工作賺錢。我對性別根本沒概念,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女生。從小,我和村莊的男孩子一樣,裸著上半身,只穿著內褲就到處玩。甚至,媽媽罵我,女孩撒尿噴不到牆壁,而我,哥哥站著撒尿,我也跟著站著撒尿。所以,我和媽媽革命的如火如荼。

為此,我一直問媽媽,我是不是她生的孩子?媽媽毫不含糊地直說,「不是,妳是石頭迸出來的!」我也傻的愣不隆冬的,真的信以為真,不論走到哪兒眼睛都在找石頭,想看看我的石頭媽媽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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