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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麗

■春崊

母親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漂亮了。儘管晚年患路易體氏失智症,起臥作息都需仰他人之力,許多事、物在她的世界裡皆不要緊。但凡跟她說何時要回診,母親就會如睡美人甦醒般忙不迭地吩咐我諸多事項。要找紅艷的像血色的蜜絲佛陀口紅、要穿黑底上綴滿黃、白、紅相間的扶桑花的二件式衣裙,淑女鞋也拿出來拂掉灰塵!對了,對了,那頂有蕾絲邊的黑帽子呢?找出來!我說咱不忙這個;媽媽哪肯依,說什麼也要我聽令行事。回診的前一日,就連已白蒼蒼澎散散的頭髮也吵著要我幫忙上捲子。真搞不懂媽媽是要去看病?還是要去給醫生看的?我被媽媽煩的犯頭疼,只好糊弄她一下,只捲半邊頭,後面的就將就點,算了吧。

真虧了外公、外婆,沒事幫媽媽取名「美麗」,結果媽媽一生就愛美成癡。印象中,孩提時的我每日晨起見到的母親不是在廚房洗手作羹湯;而是已穿好量身訂作的軟絲綢料的小碎花洋裝坐在客廳的書案前化妝!百無聊賴的我就挨在母親身旁,小手撐著腮幫子,眼睛定定的看母親進行她揭開每天的序幕儀式:化妝。母親總是優雅的動作著,她慢條思理的拉開抽屜,想都不想的拿起一條粉膏旋開。就這麼的在額上、鼻樑、兩頰、下巴各畫一下,那臉上就呈現似小丑般的五個肉色點狀。然後母親左手拿著一面大圓鏡,右手左推推右揉揉的把膏勻開。當然了,這過程中她是臉左一下、右一下的轉個不停。眼珠子啊!離都沒離開過鏡子。

接著又是一個粉膏條,一模一樣的。別懷疑,這次是淡綠色的,塗抹過程一樣。 我不解的問媽媽:「為什麼是綠色的?那臉臉不就變綠了?」媽媽笑著回我,眼睛卻還是不改方向的看著她的寶鏡:「傻孩子,這綠色膏是亮光的。」我狐疑的伸長脖子、眼睛死盯住媽媽的臉,心想媽媽應該會變成綠臉臉。但倒真像變魔術般神奇,媽媽的臉不僅沒變綠,反而提亮不少。當時年幼的我是驚訝到發愣如木雞。 再來,就是撲粉定妝、畫眼線、上眼影、塗睫毛膏、描眉毛的,兩個顴骨啊~還不忘用大大的粉刷刷的紅通通的。刷完後,我也用媽媽專注在鏡子上那樣的神情,轉動我的小腦袋、左瞧一下、右看一眼媽媽的臉,感覺像極了猴子的紅屁股,心中竊笑著,

就這麼一樣一樣來,絲毫不馬虎。最後,重頭戲來了,那描繪嘴唇的功夫可真了得。萬一描歪描壞了,豈不前功盡棄。此時只見媽媽氣定神閒地拿著唇筆像用毛筆在硯台上蘸墨樣的在豆沙色的唇膏上反覆的沾著,然後再次拿起大圓鏡照著。媽媽將嘴角上揚微力張著,蘸滿唇膏的唇筆就這麼來回在唇上作畫起來。眼見整個化妝儀式即將完成,我不免緊張起來,連個氣兒都不敢吭,就怕壞事。當鏡子裏頭的媽媽滿意的抿著她的雙唇時,我已因媽媽的美麗而呆然!

愛漂亮的媽媽這輩子最後一次的妝容不是她自己完成的,是禮儀師幫忙的。入殮的儀式進行著,誦經的佛號聲充斥我的耳,但我的視線卻離不開躺在棺木中的媽媽的臉。媽媽滿意嗎?媽媽一定不開心,怎能頂著不是出自自己的巧手化的妝去見郎君!淚眼中我彷彿又看見媽媽拿著她心愛的大圓鏡正聚精會神地在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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