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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澳門的少年 (中)

■張元

(五)

景川長大後,爸爸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他去澳門讀書之後,爸爸又盤下了一家海鮮店,交給了媽媽打理,自己則往返於珠海和澳門之間,運送鮮貨。

澳門回歸之後,兩岸的聯系更加密切了,保持著一種互補、互利、互相促進的經貿關系,生活物質很大一部分來自內地供應,其他的各行各業更不用說了。

爸爸經常帶著景川往來於珠海和澳門之間,有時,他們從港珠澳大橋經過,汽車像船一樣行駛在大橋上,一路駛進了澳門。那種感覺很奇妙,景川在某個時刻愛上了這裡,於是選擇留在這裡讀書。

景川出生的地方沒有海,更很少見到船,從海上架起的大橋上通過時,景川想起了曾看過的一本名叫《「水仙號」上的黑水手》的小說。他清楚地記得書中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海岸筆直漆黑地延伸著,好似一艘不可摧毀的船之高舷,靜止地航行在永恒躁動的大海上。黑暗的大地獨自臥在水中,猶如一艘強大的船。船如陸地,或者,陸地如船。

遠處的海岸線並不筆直,對景川來說,卻充滿著未知的想象。

去澳門上學之後,景川越發喜歡上了這座城市,這裡的生活節奏很慢,陽光很充足,多元化的文化環境造就了這裡獨特的風景與建築。澳門很小,卻很精美,生活在這裡的人,看上去平靜而溫和,無論是繁華的街道上,還是室外的各大旅遊景點和建築前,總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卻井然有序,一切都會顯得心定神安。

澳門很小,小到只有鄰居香港的三十分之一;澳門又很大,不僅容得下世界各地的遊客,也容得下各類異彩紛呈的文化。

課餘之外的時間,景川喜歡獨自穿行在澳門的老城區,澳門的城市面貌大致可分為旅遊娛樂區和老城居民區。老街區的人行道很狹窄,最窄處僅可一人通過,但入口處隨處可見的神明牌位很是顯眼。連勝街、花王堂、營地大街、爛鬼樓街區……像是被遺落在海中的珍寶,繁忙而又充實,充滿著一種滿足感。

有陽光的一個午後,景川來到了路環島,走進了澳門曾經的造船廠區,無意中邂逅了阿雯家的咖啡館,操著蹩腳的粵語和對方交流,阿雯邀請景川來觀看澳門最後一艘下水的木船,景川很感激地接受了邀請,並互相留下了電話。

在景川的眼裡,阿雯有著南方人嬌小的身材,她的皮膚很白,笑起來有一雙酒窩。忙碌起來時,額頭的劉海被汗水打濕後貼在一起,紅撲撲的臉袋上顯得很有活力,像這座城市一樣。

 

(六)

而在阿雯第一次見到景川時,只從外表上注意到他身型壯實,五官很立體,景川笑起來時露出了一排大白牙,很是樸實憨厚,他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些甜點。阿雯為男孩拿了兩塊蛋撻,說是讓他嘗嘗味道,溝通不是很順暢,阿雯在他夾雜著粵語和英文的反復確定下,也找到了一些交流的方式。景川告訴阿雯,他是內陸人,跟著父母來到南方做生意,後考取了澳門的大學,他第一次來這裡,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阿雯家的咖啡館,並想了解這裡逐漸雕敝的造船廠,為大學的研究課題收集素材。

景川問了很多有關澳門的問題,阿雯很耐心地為他解答,同時也為他推薦了很多小眾化的景點,有煙火氣的美食街。

臨走時,阿雯對男孩說,不久之後,將有澳門最後一艘木船下水的儀式,到時,可以邀請他來觀看,希望對他的課題研究有幫助。他們互相交換了電話,約好了時間再聯繫。

之後的一段時間,阿雯與景川都會在社交軟件上保持著一定頻率的聯系,兩人逐漸熟絡起來。景川會給阿雯講看過的影碟,阿雯會給景川講她與爸爸一起出海打漁的見聞,每逢周天,景川都會來路環看阿雯,阿雯會為他製作手打咖啡和葡撻。

午後陽光正好時,他們會一起騎著電車穿行在路環島的臨海公路上,阿雯為景川介紹著路邊的風景,給他講打漁時遇到的奇怪生物,養過的幾只烏龜。阿雯載著景川行駛在蜿蜒曲折的馬路上,不時有幾輛私家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海風、陽光、還有大海的味道,這是景川從未有過的經歷。

他們停在了一塊暴露在海灘上的黑色礁石邊,阿雯拉著景川跳上了礁石。

「看,這裡的黑沙海灘是不是很美?」阿雯對景川說。

「你看過《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電影嗎?」阿雯對轉過頭,攏了攏被海風吹散了的頭發說,「有一段薩拉走上海堤的鏡頭。」阿雯模仿著薩拉的樣子,把防曬衣當作圍巾,裹在頭頂上,順著海堤走過去。

「查爾斯第一次遇到薩拉時,薩拉正站在浪濤洶湧的海邊長堤上。」景川跟在阿雯的身後說,「查爾斯走向薩拉,薩拉回過頭,查爾斯便被薩拉迷住了。」

阿雯回過頭來看著景川,臉袋因羞澀而顯得緋紅。她笑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臨走之前,海面上升起了海霧,大海變得波濤洶湧。他們一起看向遠處的大海,那片海有著神秘而美麗的魅力。

一種懵懂的情愫在兩人之間生發,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顯得敏感而親切。

 

(七)

一天深夜,景川接到了祖父病重的消息。

爸爸安排好珠海的生意後,帶著景川和媽媽踏上了歸鄉的火車。

那列氣喘籲籲的火車載著神情各異的旅客,穿越了中國的大半個版圖,發往一個終點叫家鄉的地方。

景川第一次坐火車時,充滿了無限的期待。他想象著那個未曾謀面的地方,心裡慌慌張張的。而再次踏上回去的旅程時,心底還會莫名的發慌。好像從起點遺失了很多東西,需要回去和它們說再見。

火車沿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軌道不知疲倦地繼續前行,載著各懷心思的人兒駛進了幽深狹窄的隧道,穿越了不同姓氏的村莊。

路途中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上車的慌慌張張,下車的從容不迫。

淩晨一點鐘,車廂內鼾聲四起。輾轉反側的失眠讓景川心煩意亂,他沿著與列車前行的反方向踱步至車廂的連接處,試圖從漆黑的夜色中尋找一絲安慰,可惜只有零零散散的燈火一閃而過。

在車廂內的連接處,景川看到了一個男人,似曾相識。他倚靠在火車的一側,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毛呢衣領聳立在肩頭,雙手交叉在胸前,貼著頭皮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至腦後。

他像一尊雕塑一般望著夜色出神,如果不是嘴角徐徐燃起的煙霧,景川肯定會誤解他。

他向景川轉過頭來,眼神交匯間,他們各自向對方點了點頭。景川發現,自己並不認識他。景川透過另一個窗口,開始像他一樣盯著夜色思考著一些無關緊要而又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景川再次來到車廂的連接處,試圖要尋找什麼,卻發現那個陌生男人已經不見了。景川沒有看到他回到車廂裡,也不知他是否已經下車,唯一知曉的事實就是他已經消失了。

景川開始在這列火車上回憶祖父的一生。祖父平凡地走過了九十個春秋,沒有人對他有任何評價,不說褒揚也沒有貶低。他為人忠厚,待人誠懇,嗜煙酒,勤勞作。好像普通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祖父也一樣。

在景川的記憶裡,祖父喜歡躺在屋檐下的太師椅上抽旱煙。那把銅質的煙鍋頭,翡翠煙鍋嘴上總掛著一個絳紅色的煙袋,裡面裝滿了煙絲。祖父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腳旁老舊的收音機裡傳出咿咿呀呀的評書。

火車臨近目的地時,天空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簌簌地跌落在地面上,火車冒著熱氣,轟隆隆地穿行在風雪之中,急迫地向目的地駛去。

在經過了兩個夜晚的顛簸之後,他們終於下了車。站在站臺上的景川感覺到身體異常地僵硬,身體告訴他,景川已經很難再適應這麼冷的低溫。

沿著站臺出車站時,景川接到了阿雯的電話,寒暄中抬頭瞥見屏幕上時代在召喚,青春正呼喊的廣告語。

一個時代結束了,意味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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