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峽
四十幾年前,一直住在雲林偏僻小村莊的我們,搬到了大都市——高雄,其實彼時的高雄,不似今日有著林立的高樓大廈,當然也沒有捷運、輕軌等交通運輸工具串起整個城市,就是連四輪的車子也不多見。但對自懂事起,睜眼看到就只有四合院、三合院、轆轤把和一條龍的房舍,路上也只見牛車和腳踏車的我們來說,已經是夠先進、夠繁華了,足以讓我們眼睛一亮,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地,樣樣都覺得新鮮,樣樣都覺得有趣。
父母親說會搬來高雄是為了我們讀書著想,但現在想想,更像是要讓母親有更多更好的賺錢機會。因為印象中母親一直在找如何賺錢的方法,反倒對我們的讀書沒有那麼的上心。而初來乍到一個陌生的都市,父母尚未找到落腳的地方,所以我們只能寄居在一個遠房的叔叔家中。
叔叔家是位於巷子內的一棟三樓透天建築,叔叔和嬸嬸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小娃就住在二樓,我們一家七口就住在三樓。那時看到叔叔家的任何物品,樣樣都讓我們感到好奇。在鄉村時,其實父母忙於生計也不太管我們,所以說我們應該是有些野性的,畢竟天寬地闊任我們翱翔,當然也不會知道什麼是客氣,也不知寄人籬下就更該守分,不要造成主人的困擾。所以只要感到好奇新鮮的事物,就是要動手碰看看、玩看看。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們以爬樓梯當作跳格子,幾個孩子在樓梯間蹦蹦跳跳,全然也沒在意正在睡午覺的嬸嬸,或是剛被哄睡的小堂弟,總是要嬸嬸自房間用食指比著「噓」,我們才知收斂;也記得第一次看到電話這玩意,我們拿起話筒,就隨意按了個鍵,有人喂喂喂,聽到話筒有聲音,我們一害怕就匆匆掛掉,但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們又接連按了好幾次,最後才聽到嬸嬸從樓下傳來的聲音,要我們把電話放下,因為我們按的是二樓三樓間的對講機,我們這時才感到難為情,電話就再也不碰了,父母親知道了,大大的訓斥了我們一番,往後的日子我們也就更加的步步為營,住在叔叔家也不覺得有趣好玩了,我們都不禁懷念起在雲林老家的生活,是那麼的天寬地闊,自由自在。
也許一大家子寄居在叔叔家,的確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困擾和不便,所以約莫住了一個多月,我們就搬離了叔叔家,搬到另一處巷內一處透天的二樓。
這棟透天的房屋,四周多是低房矮舍,和我們雲林的老家有些像,但又更新穎和豪華些,我們這棟透天厝在這裡顯得特別突兀,它是一棟很簡陋的透天厝,相較於四周的房舍,它著實有些格格不入。我們賃居在二樓,沒有任何家具,就只有用木板隔出的兩個房間,廚房和衛浴位在還要再爬上幾個階梯的半層樓。父母除了添購餐桌椅外,沒有床,也沒有任何櫥櫃,我們就在地上鋪上竹席權充是我們的床,行李廂就是衣櫥,寫功課不是趴在地上寫,就是爬幾層階梯到廚房寫,也許不久後又會搬家了吧,我們心裡這麼想。
即便居家如此的簡陋,但是我們卻住的很很開心,因為偌大的透天厝,都是我們的天地,我們盡情玩耍和笑鬧,也和鄰居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父親外出工作,母親真的是在茶飯裡刻苦,每每總想要如何賺錢,但識字不多,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要賺錢談何容易,但天無絕人之路,她在老鄉的幫助下做起了小生意,賣起了檳榔和羊肉,對,還有香肉,但都維持不久,我們的生活依舊難堪,母親也一直在想辦法賺錢。但我們那懂得大人的煎熬,即便看到父母整天愁眉不展,而我們還是天天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賃居在此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離夜市很近。在冬天有風的傍晚,媽媽會暗暗叫住在門口玩耍的我,然後牽著我的手,來到夜市吃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圓,這是屬於我和媽媽的秘密,也是專屬我的童年,那黃金記憶裡的小確幸。
在這巷子住了一學期,父母為了房租問題,我們又搬家了,也是搬到另一個巷子,住屋更簡陋,空間亦是更狹隘,我們想回老家的心又回來了,但我們不是大人,只能想想,而這一住就是五年。這五年來,我從童騃無知到懂得大人的艱苦,只不過心中依舊沸騰著一個大問號:為什麼要搬來高雄?
我在高雄的那一年,就是在不同的巷內流轉,有悲有喜,有歡笑有淚水,轉瞬間已是四十幾年的事了,但無論如何,那是我生命扉頁中最難以忘卻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