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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飛進玻璃屋的鴿子

■林綠斐

今天,星期一,戲院冷清的日子。

R站在他的桌前,等著客人前來,為他們撕票。

A廳裡,現在裝著一個翹課的國中生、兩個看起來像是業務員的男人、一名孕婦帶著一個小孩、幾個老頭兒、一位殘障人士。

仰頭,是與五樓打通的挑高空間,在大台北市裡,這樣的建築已是少見,只有將人壓得低低的天花板,這樣開闊的視線,若不是在這樣的地方,還真見不到,喔!也許飯店的櫃檯大廳可以。

對邊的牆上,高高掛著一個亮黃色的鐘,現在是早上的10點半,客人多已進場,R看著窗外,突然一隻鴿子從四樓半開的玻璃窗外,輕巧地飛身進來,他心中一驚,見身上染著淡藍色,參雜著幾縷白羽毛的鴿子,飛上五樓的欄杆上,R驚愕地看著牠,才發現,牠也正盯著他。

R的雙手不自覺地揪住胸前的衣服,鴿子像是一種感應,猛地縱身俯衝而下,R驚呼出聲,防衛性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鴿子身子靈巧,在他面前輕鬆自若地旋身,在中庭裡,轉了一個美麗的圈圈,又再度飛上欄杆上。

「那是什麼?」站在他身邊的亞印問。

亞印跟他是同事,都是負責收票的工作人員。他們的位置就在電梯一出來的左方正中央,一張大桌子,桌後置了椅腳上有滑輪的兩只辦公椅,這就是他們上班的位置,一人負責收、撕一廳的票。

此時,四隻睜大的眼,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鴿子的動態。

「應該是鴿子吧!」那樣大的身軀,美麗自信地飛翔,R說,似喃喃自語。

「鴿子?牠飛進來做什麼?玩?」

牠也許只是好奇,好奇在這個玻璃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好奇這兩個人站在這裡做什麼?R心裡想,但沒有說出口。

牠進來了,想找這裡的人玩,牠逗著他們,就像他們是被養在透明屋裡的小寵物。

突然,鴿子飛向窗口,像是進來玩過一遭後,便要翩然離去。

R眷戀地看著牠。

鴿子振翅,飛高,不往外飛,反倒向裡邊飛進,直衝另一邊的透明玻璃,另一邊沒有窗口,只有一大片的玻璃,R的心瞬間抽緊,滿心驚駭地逐漸張大嘴!

定格,畫面靜止,一切都在凝神以待。

R沉靜的臉上,默默地淌下淚來。

鴿子不知道,另一邊寬闊的天空雖是真的,但是在那片自由天空之前,是一片將會致牠於死的玻璃,鴿子有力的翅膀,啪!啪!啪!振翅作響——

碰!一聲沉悶的撞擊,撞擊在R的心裡,化成全身停不住的顫抖。

鴿子——

沿著玻璃——

順勢滑了下來,落在——

旋轉樓梯上。

R張著大眼,一口氣提上心頭,快速跑過去,見著,狠狠倒抽一口氣!

「牠怎麼了?受傷了嗎?那一聲可真響。」亞印固守崗位,徒勞地伸長脖子,好奇問著。

玻璃上黏了一塊灰色的羽毛,像是用血作為黏劑,將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在這不該來的地方上,留下印記。

R蹲下身,審視著鴿子的傷勢。

他試圖以雙手捧起牠受傷的身,牠需要休養。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料,卻仍是驚動這隻驚弓之鳥。就在R的雙手指尖僅差零點零一的距離就可以碰觸到牠時,牠瞬地驚醒,乍然拍動翅膀,往另一個方向躲去。

R想也不想,本能地隨著牠的飛行路線追去,直到——牠停在唯一的窗口,回過身,面向著他。

「你要走了嗎?」R出聲問。可是你受傷了,你自己知道嗎?知道嗎?

鴿子當然不會回答他,R心底知道,牠看了他一會兒——

倏地,轉身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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